第六十四章 點火

從善坊,陸向府中。

這陣子,陸雲一直刻苦用功,認真準備下月舉行的家族選拔。他雖然底子很厚,但畢竟久在江南,對京城流行的文風和觀點比較陌生,這都需要時間一點點來準備。而再過幾天,他就要出發伴駕,還不知到時會發生什麽,所以只能抓緊眼前的時間,多學一點算一點。

見弟弟如此辛苦,陸瑛也十分懂事,不再纏著他陪自己玩,反而給陸雲準備了一大堆補品,每日三五次的往他房間裏送。

陸雲剛吃完燕窩,看著陸瑛又端了一盤剝好的胡桃進來。

“這是西域傳來的珍果,最能補腦。”陸瑛把碟子放在幾上:“統統吃掉哦。”

“我最近流了好幾次鼻血……”陸雲哭笑不得的求饒道:“阿姐就放過我吧。”

“臭小子,好心當成驢肝肺,阿姐還不是心疼你!”陸瑛白他一眼,撚起一塊胡桃,送到陸雲嘴邊道:“吃!”

陸雲無可奈何,只好把那塊胡桃含在口中,卻實在不想咽下去。哪知陸瑛喂食兒上癮,接連喂了他七八塊,把陸雲的腮幫子都撐起來了。

陸瑛這才發現,陸雲根本沒往肚裏咽,便按住他的腮幫子,填鴨似的逼著他咽下去。陸雲嗚嗚叫著想要躲閃,樣子十分滑稽。

姐弟倆正在笑鬧,門口響起不合時宜的咳嗽聲。

見有外人,陸瑛趕忙收手,紅著臉望過去,就見一個駝背疤面的中年人,正滿臉好笑的立在那裏。

“保叔來了。”陸瑛趕忙起身相迎,心裏卻暗嘆一聲,她著實不願看到,弟弟和此人攪在一起。

保叔也知道陸瑛不喜歡自己,所以笑笑沒說話。

待陸瑛離開,他才跪坐下來,向陸雲施以大禮。“公子,屬下救駕來遲。”

“咳咳!”陸雲好容易才把滿口的胡桃咽下去,端起茶盞潤了潤喉嚨,對保叔笑道:“是啊,你早來一會,我就不用遭這份罪了。”

保叔幹笑兩聲,將一個厚厚的紙袋,雙手奉到陸雲面前。“幸不辱使命!”

“這兩個月,辛苦保叔了。”陸雲接過袋子,抽出裏面的一大摞紙張,細看起來。

他一邊看,保叔一邊從旁解說道:“公子沒有猜錯,河堤確實有大問題。屬下走訪了汴州等地,向兩百多名河工了解了情況,得出的結論是,河堤之所以修成一年而潰,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偷工減料、二是私改設計、三是偷掘河堤。”

“偷工減料是老生常談了,暫且不提。”保叔又詳細解釋道:“私改設計是都水監為了能多騰出河床賣地,私自將河道束窄改道、裁彎堵汊,致使黃河泄洪能力大打折扣,春汛大水一來,水勢變得無比洶湧,對河堤的沖擊超乎尋常。”

“更致命的是,那些買下舊河床的大戶,為了引水種桑,紛紛在河堤上私挖溝渠,導致河堤千瘡百孔,根本抵禦不住洪水的沖擊,一下子就全線潰塌,這才釀成了這場罕見的水患。”

“原來如此。”陸雲翻看著那些河工的口述,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登時怒氣上湧道:“有這麽多蛀蟲啃食,河堤不垮才怪!”

“但這些事,大都指向都水監,還不知道高廣寧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保叔皺眉道:“據河工所言,工部一開始給出的圖紙,是沒有問題的,撥付的材料也是足夠的,高廣寧完全可以把責任都推給負責施工的都水監,這樣他最多就是個失察之罪。”

“又是個失察之罪……”陸雲聞言冷笑連連。聽陸信說,陸儉已經在長老會的暗助下,把罪責摘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個不足以傷筋動骨的失察之罪。

“公子為何說又?”保叔今日才到京城,自然對陸閥的事情一無所知。

陸雲便將陸儉的事情,簡單講給保叔。保叔聽了倒吸口冷氣,心涼道:“才十年時間,陸閥居然亂成這樣了?”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古今莫過如是。”陸雲淡淡道:“不過高廣寧的處境,可沒法跟陸儉比。”

“還是很像的吧。”保叔道:“陸儉有長老會做靠山,高廣寧也有夏侯閥撐腰,陸尚和初始帝都奈何不得他們。”

“但有一點,是絕不相同的。”陸雲伸出手指,點一點桌上那摞紙,冷聲道:“高廣寧是導致黃河決堤,百萬人流離失所的罪魁禍首!”

“恐怕很難坐實啊!”保叔眉頭緊皺道:“公子要想用這個罪名治他,還得再下苦功夫才行。”

“用不著。”陸雲卻斷然搖頭道:“保叔此番回京,最大的感受是什麽?”

“自然感觸良多……”保叔黯然一嘆,十年前離京時,他的妻女尚在,如今卻已是陰陽兩隔了。“不過最直接的感受,是遍地的災民。”

“這些災民已經背井離鄉,寄人籬下兩三個月了,處境極端艱難,積郁的怒火可以焚毀整座京城。”陸雲沉聲說道:“如果他們知道,工部尚書就是讓他們無家可歸的罪魁禍首,你說他們會不會冷靜的跟你講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