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4章 不負義氣(第2/3頁)

劉群所部聚居於令支城的偏東南位置,營舍連綿闊及十數裏,布局井然有序,跟令支周邊其他幾股勢力相比要整潔得多。甚至在營區之中還有著兩座小小的集市,多有周邊生民在這裏交易有無。

但是整個營區中,以老弱婦孺居多,真正的丁壯數量則非常的少。這一點也屬正常,在沒有秩序的亂世中,所謂的仁義撫慰真正能夠感召到的,主要還是那些根本就無力自保的弱者。悍壯者自有勇力可恃,他們對此感觸實在乏乏。

而且無論是段部還是宇文部,包括其他的雜胡部族,也都非常警惕劉群這一股有別於他們的力量,不願他們過於壯大,因是要聯手排擠打壓。

劉群四十多歲的年紀,須發早已斑白,雖然出身於冠纓世家,但生人以來大半歲月都是在遼荒渡過,身上其實並沒有多少世家子弟的儒雅氣質,乍一望去反倒更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遼地寒傖。

至於他身邊的盧諶、崔悅,哪怕身處簡陋寒舍之中,仍能保持正襟危坐端正儀態,一眼望去便知是一個德行、教養俱都優越的士人之流。

因陋就簡、從善如流自是一種變通的靈活,但能堅持本我、固守本質,也是一種可敬的迂腐。

此際他們幾人聚在草皮竹木搭建起的簡陋屋舍中,因為擔心炭火烘烤房屋積雪融化滲透、加上營舍中本身也是乏用,也都不敢生火,只是身上多加幾層衣袍用以禦寒。

劉群抱臂佝僂,原本也稱魁梧的身軀縮成一團,他抹了一把鼻涕隨手擦在了皮氅上。旁側盧諶看到這一幕,頓時眉頭一皺,只覺無奈,此一類形容舉止的毛病,他不知勸過劉群多少次,只是其人表面恭順聽教,過後又是故我模樣。

見這兩人神態小動作,旁側崔悅倒是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們這些人遠離故國,多年間流落胡虜之中,說是相依為命也不為過。

早年的劉群,並不是這幅模樣,謹慎律己、篤靜自持,較之故司空劉琨甚至更有領袖姿態。但越是身為一個領袖人物,在這居無定所、顛沛流離中所需要承受的壓力則更大。劉群這些年點點滴滴的變化,他們其實都看在眼中,言之脫胎換骨都不為過。

如今的劉群,不獨農事熟稔、漁獵也都精通,能跟婦人們閑坐紡麻,能跟壯卒們圍堰捉魚,粗鄙起來滿嘴汙言穢語,端莊起來又能引經據典,際遇的苦難,把一個世卿世祿的貴公子生生逼成了一個油滑老練的傖夫。

盧諶常常懊惱辜負了司空托付,但其實他們內心各自都知,如果沒有劉群因於困境做出的種種改變,他們這些人未必能夠保全至今。

如今的他們,只是寄人籬下的劫余之眾,再非身擔大義的晉祚孤臣,若是始終自持身份、端著姿態,更難獲得人的依附追從。他們這些屬眾需要堅持本質而不失,記住自己的身份是什麽,但是劉群作為一個首領,若還過分的孤高自賞,只會更加的自絕於眾。

有時候盧諶、崔悅等人心中都想,司空早早棄世未必不是一種幸運。那樣風骨高潔人物,如果活下來得於親身經歷之後汙濁種種,實在是一種殘忍。

“你們說……”

劉群擤了一把鼻涕,開口說道:“今次若能成事歸南,南國將要何位待我?”

“謀還未成,多思無益。”

盧諶隨口說了一句,繼而低頭摩挲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長劍,只是如今的他也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危坐拭劍非但不給人威懾感,反而透出一股悲涼。

“還是應該想一想,南面的人,我不敢深信啊……”

劉群驀地嘆息一聲,眼眸裏卻閃過一絲傷感,早年其父劉琨被段匹磾幽禁,當時的他則被段部首領段末波擒獲,段末波也想借助劉琨的名望,因是劉群打算借用段末波的力量營救其父,然而事情泄露出去,之後不久便傳來其父被段匹磾縊殺的消息。

之後盧諶等人率領殘部同歸段末波,彼此碰面之後討論其父之死,都隱隱有些懷疑真正殺機或還來自江東。

當時執權者王敦逆心早生,劉琨又身負極大名望,若是其人反對他篡晉之舉,也會是一樁隱患,假手段匹磾除掉劉琨,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之後在瑯琊王氏掌控下的江東朝廷,甚至不敢評議劉琨哀榮待遇。

至於眼下,其實情況不乏類似,南國執權者沈氏本就不屬中朝人物,但權勢之盛已經遠超舊年瑯琊王氏,對於他們這些中朝劫余,大概會有更大的防備心理。

雖然也有傳言說劉琨的追贈種種,沈氏也出力不小,但若深究原因,大概是對王氏打擊更多,不可一味樂觀認為對於劉氏就有什麽純粹善意。

“事到臨頭,也不得不發,否則我等或真要老死此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