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4章 助胡治史(第2/2頁)

沈哲子原本只是含笑傾聽江虨的講述,可是在聽到這裏的時候,臉色已是微微一變,擡手打斷江虨的陳述,繼而便垂首思忖片刻,而後才又說道:“講得詳細一些。”

於是江虨便又將思路稍作整理,就此發散闡述。這一條針對那些雜胡的策略,大體就是整理那些雜胡部族們本身一些古跡傳說,加以整理加工,埋入一些漢化精髓的理論,以此讓那些雜胡們深信不疑。

在座其他人聽到江虨這一番陳述,大多還沒有什麽感觸,只覺得這應該是一種雖然不會有大效果、但卻也不會壞事、無傷大雅的策略。

可是沈哲子對此卻頗為重視,並且對於江虨居然能夠想到這一節而深感欣慰,這意味著江虨最起碼在宣教、輿論方面的才能已經可以說是達到了國士級別。

我是誰?我從哪裏來?

這種叩問哲學根本的問題,看起來像是一種無病呻吟、沒有意義的囈語。但是一個人的所有觀念、意識都立足於此,人的所有行為及價值取舍都受此支配。

譬如後世一個年輕人,哪怕沒有經歷歷史上某些屈辱年代,但每當念及於此,仍然深感悲憤痛恨。因為他是發自肺腑的認同這個出身,認同這個民族,任何施加於這個民族之上的苦難,他都感同身受。

江虨這一條策略,如果運用得宜,可以說是高等文明向低等文明入侵的更高一級的手段。雜胡素無信史,但也各有其部族來源的傳說,並因此衍生出各種信仰崇拜。這些深入到觀念中的認知,是很難通過暴力去摧毀的。

暴虐如同羯國石虎並其他一些胡族政權,都要仰仗佛教這一外傳蕃教來消弭整合這種觀念上的沖突。

而江虨所提出的這一方法,相對而言要更巧妙的多,並不是樹立一套新的信仰學說,而是通過改變原本就存在的信仰對象來達成意圖。

“為門第定考,助雜胡治史”,針對關中問題,江虨所提出來的諸多策略大體可以歸結為此。當然,助雜胡治史這一項還有待商榷,雜胡本就乏甚史傳,落實在實際上,無非是承認他們當下所崇拜信仰的一些目標,然後再將這些目標加以漢化裝扮,從而達到影響人觀念的意圖。

這麽講還是有些籠統,後世某個時期,整個世界湧出一股所謂漢學風潮,諸多蜚聲國際學術大家針對華夏歷史展開諸多研究,並且著述頗多。

當然不排除這些人出於對文明傳承的景仰或是學術上的追求,但是一件事角度不同、論證方法不同,所得出的結論就會大相徑庭。而後世一些年輕人們在沒有深厚學養基礎和豐富社會閱歷之前,接觸到這些已經被加工塗抹的歷史觀點,就會無可避免出現認知偏差,認為事實本就如此。

一個信史傳承如此完整且豐富的民族,在面對這種塗抹扭曲的時候,都會發生這種認知上的偏差,更何況那些本就乏甚治史傳統的雜胡夷狄。

江虨所提出這一條“助雜胡治史”,在沈哲子看來是一個非常高明打壓那些雜胡上層精英的手段。表面上看來是通過一些鬼神祭祀,來加強這些胡虜部族凝聚力,實際上是通過這種信仰上的感召、觀念上的改變打破這些部族酋長在人身上對部眾們所施加的絕對控制。

雖然這一條策略短期內難收奇效,但若長久保持下去,效果絕對不會弱。而受此啟發,沈哲子也確定了他之後在處理胡虜問題方面一個重要的標準,無史則不為族。

換言之,日後那些邊野胡虜就算是想要歸降行台,則必須要有一個確鑿可追的淵源傳承,才會被當作一個部族來對待。否則便只能當作雜胡流人,被打散安置。

在夷狄之中也樹立起一個正統與邪異的概念區別,給他們各自提供一個內鬥的理由和動力,未來又可立足於此,建立起一個泛區域的朝貢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