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藏甲於野(第3/4頁)

“世兄,這些人年紀不過與你我仿佛,他們就算家中廣蓄資產,難道就無用度管制?他們的親長難道就放任他們豪奢競欲不作管束?那又需要多麽深厚的家業才能經受得住如此虛耗?”

郗愔終究還是舊觀念難除,實在適應不了這種窮奢極欲的氛圍,身在其中哪怕並不參與買賣,盡管只是旁觀,已經倍覺心驚肉跳了。

那名沈氏子弟聽到這話,已經忍不住笑起來:“郗世兄你有此惑,那是因為還沒有意識到浮財於人的本質啊。浮財如流水,堵不如疏,財流人間,沾者俱惠,但若只是封存庫邸,不過是私肥一家而已。若天下俱饑饉,誰家庭門飄肉香,則必引群兇破門擄掠!”

“況且,世兄你只見到這些人各自競財為樂,但卻見不到他們凡有出手,則必是物有所值啊!”

講到這裏,那沈氏子弟臉上又流露出些許得意之色:“我不妨稍舉一例,倒沒有輕薄僑人的意思,只是告訴世兄財之助學的道理。早前褚中書府下流出一份法帖,言是後漢張伯英筆跡,市內無人能辨真偽,群相競逐此物。但我家世好紀氏昌明問詢往見,張口論定此法帖是偽。群眾嘩然,無人相信,後來中書自往郡府報備緝捕家賊,後來都下群眾才知那法帖不過中書一時臨摹戲作。”

郗愔對這些都下軼事少有所聞,聽到這裏不免好奇道:“南人殊少書家,既然群流都不能辨此真偽,何以那紀昌明能夠一眼窺破?”

“當時時人也都好奇有問,紀昌明則回應無他,不過手順眼熟而已。昌明之父紀使君同樣雅好墨韻,但卻筆力有欠不為人重,常以此為憾。昌明則承於父志,凡坊中有前賢墨跡流傳,則必重金訪求,晝夜熏陶,造詣日深。這便是浮財助學,遠超僑人累世傳承之功!”

那沈家子弟講到這裏,臉上更是洋溢起十足的自豪之色:“若論及義理學技,我們吳人肯定要自甘於後,這一點無可爭議。但人皆有爭先之心,以我富盈之物而逐我短缺,雖萬金之耗又有何惜!昌明此例只是小事,中興至今,南北多有要修治中朝史籍之說,但成書多有疏漏粗劣,而我家則不計財力之耗,索籍重編,不日便可面世。此書一成,余史都可盡廢!”

郗愔身為一個僑人,聽到這沈家子如此自誇吳人,心裏自然有些不自在。但聽到這裏,他也總算明白過來,這些吳人子弟們一個個看似窮奢極欲的揮霍無度,但其實本質上是要恃著吳人在鄉資財力上的優勢,以達到全面趕超僑人的目標,甚至包括在文化上!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郗愔也不再只是以批判的態度來觀看這些行為。老實說他雖然也不乏身為僑人的優越感,但也不至於對吳人就完全的歧視,尤其沈司空與梁公父子俱賢,更在他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前沈司空向他講述的那些道理,此刻再結合著這些吳人子弟們看似瘋狂的買賣行為,郗愔也漸漸心有體會,意識到錢財的作用可不僅僅只是滿足人的生存和欲望享受那麽簡單,其作用之大遠超自己的想象。

而只有明白了這些,金錢在他手中才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也就是沈司空所說的得於財利而避於財弊。

郗愔這麽想,其實倒是把沈充的用心想得過於高尚了。

其實沈充最開始的目的,只是為了斂財而已。雖然江北局面越來越穩定,但自從台中擺明車馬對沈氏進行打壓後,還是給沈氏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雖然沈氏乃是吳人目下當之無愧的領袖,但也並不是說所有吳人門戶都要淪為對他們言聽計從的附庸。隨著局勢走向日漸嚴峻,自然也有相當一部分吳人門戶心裏打起了小九九,不願過於冒險將資貨北輸,將所有籌碼都壓在沈氏身上。

所以今年以來,吳人的商貿熱情被極大程度的打壓,大量時人在資貨用度方面選擇囤積而非向外輸送。再加上台中在運道方面的鉗制並淮南本身策略的調整,所以今年向江北投放的錢糧大幅度縮水。

可是沈充卻深知,若想取得這場博弈的最終成功,單單強兵是不夠的,錢糧方面必須要儲備充足。無論是前期的維持局面,還是不得不正式發兵,包括動蕩之後的重建,都少不了錢糧的鋪墊。

但在這種形勢下,他若是用強逼迫,必然適得其反,會讓沈家更加乏助,所以只能在別的方面想辦法。

所以沈充才與錢鳳策劃良久,組織起這樣一番歪理言論,用以煽動這些吳人後進子弟們競撒浮財,通過各種手段將之吸收過來化作儲備之用。

當然這番言論是難免蠱惑之嫌,但基本上還是自願為主,而且這也符合沈充的一貫形象,誰家要因此抱怨,那就要怪你自己沒有教育好子弟了,與人無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