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3章 歡欣須歌

看到這一幕,朱貢心內一凜,火苗燒掉的不只約書,還有他的所有退路。從此之後他若還想活命,只能托庇於沈家羽翼之下。

鹽業暴利,能在其中稱雄者,哪個不是滿手血腥?嚴家做事,更無底線,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這樣一大筆財貨變成死賬,可想而知其家會有多羞惱,將自己寸剮活埋都不必懷疑!

想到這裏,朱貢額頭上冷汗涔涔湧出,再無自矜跪拜於地:“求小郎君活我性命!”

事到如今,沈哲子已無隱瞞必要,笑著對朱貢說道:“明府請放心,就算沒有此事,我與嚴家也無兩立可能。嚴平狗賊,竟敢於我歸途中襲殺,此仇豈能不報!”

聽到這話,朱貢腦海中便嗡的一聲。他已經思慮權衡良多,沒想到最終還是被這小子坑了一下狠的!

之所以要向沈家低頭,那是朱貢覺得自己已無掙紮余地,萬萬也沒想到嚴家與沈家又結仇更深。若早知此事,他何必向沈家認輸?有嚴家頂在前頭,他仍有一拼之力!

眼見到朱貢神色劇烈變幻,沈哲子微笑道:“明府可是還有懊悔?”

“不敢不敢!”

朱貢忙不叠搖頭道,那盆炭火燒掉他所有希望,如今沈家已是他唯一依仗。面對嚴氏鹽梟之家,哪怕他本家朱氏,都沒可能保得住他。整個江東,也只有沈家才能為他提供庇護。

然而他還是有一點不解:“我只是不明白,嚴家怎麽敢對小郎君下毒手?”

“暴利迷人眼,眼睛紅了,心就黑。”

沈哲子笑一聲,旋即說道:“明府若心不安,我家可派人守住府上產業,嚴氏若敢放肆,必讓其有來無回!”

朱貢還能說什麽?約書已經燒掉,就算他還想投往嚴家以作申辯,難道就不擔心嚴家漫天要價對他壓榨?相較而言,沈家雖然也是豪強武宗,但已有士族家風氣象,用屁股想他也能明白自己該坐何方。

如果說此前尚有不忿,那麽現在他再面對沈哲子,已經再無底氣傲氣。不僅僅是力量對比的懸殊,更是心機上的絕對碾壓。這少年玩弄人心,能把他玩死都不自知!

“若得主家庇護,門下自可無憂。”

這一次,朱貢是徹底屈服了,甘願再為沈家門生。雖然產業不歸自己做主,年節總能混上一口熱湯。

“如此那是最好。其實我也有事要向明府請教,關於嚴家你可有內情告我?”

沈哲子肯放過朱貢,這也是原因之一。沈家與嚴家鄉土鬥爭多年,彼此都有防範,縱有些軟肋漏洞,彼此也難盡知。而朱貢曾與嚴家深入合作以打擊沈家,應該會知道許多內情。

朱貢聽到這話,精神便是一振,只要自己還有用處,那也不必過於憂慮以後處境。為了證明自己價值,他當即就拋出一個重磅消息:“嚴家之罪,莫過於勾連羯賊,跨海擄掠!”

“此事當真?”

沈哲子聽到這話,心內已是一凜。他實在有些難以置信,時下南北對立,羯胡慘無人道,嚴家一地土豪而已,怎麽敢與羯胡勾結!

朱貢點頭道:“確有此事,早前我與嚴氏商談籌借,宴飲正酣時,嚴家有人失語言及此事。嚴氏煮鹽為業,青浦、華亭皆有大量蘆葦河塘備作燃料。近年羯賊亂兵幾次入寇,皆由此處登陸為禍,嚴氏卻能保全無損,可知不虛。然而此事過於驚駭,我雖心知,不敢語人。”

“嚴氏爾敢!”

此前沈哲子只將嚴氏視為盤踞鄉裏、桀驁不馴的鹽梟之家,卻沒想到其家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羯胡豺狼行徑,絕無人性,執之寸剮尤難解恨!

心中雖已無比憤慨,沈哲子也知此事幹系重大,不敢輕信朱貢一面之詞。但既然有此認知,就要順著這線追查下去,若果真如此,決不讓嚴家一人得活!

朱貢並不理解沈哲子因何如此惱怒,在他看來,嚴家勾結羯胡,性質雖然惡劣,但所害不大。羯胡並無強大水軍可跨江南下,縱使兇殘,區區小股侵擾,又能給吳地造成多大動蕩?沈家勢力覆於吳地核心,實在不必為此而大驚小怪。

豪族盤踞鄉裏,所割裂的不只田畝人口,還有責任心,並無野望天下,擔當社稷危亡的理想和格局,只要自家不受害得以保全,便可安處塢壁內,只作天下無事。

沈哲子穿越而來,雖然總在為自家安危奔波勞碌,但未有一日敢忘心中夙願。他所作種種,全為日後北伐而積攢實力,掃清障礙,若家門口就有人勾連羯胡為禍,定要除之,絕不姑息養奸!

送走朱貢,沈哲子又請錢鳳來,一方面派人去接受米糧入倉,另一方面也講起朱貢那裏得來的驚人消息。

錢鳳得知此事,亦深思良久,而後說道:“如此反而更不能對嚴家輕舉妄動,一旦動手必以迅雷不及掩耳。事若不濟,反成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