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砸鍋(十)

“我從不否認私有,每個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間。大家都年輕過,呵呵,有些人還正在年輕。年輕人誰不想有屬於自己的獨立空間,特別是在父母的家裏擁有屬於自己的空間。我相信大家的父母都是寬容之人,他們雖然希望諸位都能成材,逼你們學習的時候都很嚴。但是父母們所做的都是守護家庭,你們的感覺中,只要到了父母家裏就有安全感,有人在守護你們。說個題外話,只要身體健康的男女都能當父母,可是在現在的文明程度,想做個合格的父母並不容易。我覺得你們能明白我在說什麽。”

趙謙覺得完全能明白老爹的意思,他經歷過戰火,知道什麽叫做時時刻刻繃緊神經。在家的時候趙謙可以講故事,與孩子們一起玩鬧,卻沒辦法講述他從軍時代的經歷。只要談起那些,甚至是想起那些時時刻刻都需要繃緊神經,需要把每一個不了解底細的人都看做潛在敵人的時候,他就感受到恐慌與痛苦。

按照老爹趙嘉仁所講的神經元體系,這些感受是深深刻在那些身體記憶中的東西。和這些有關的記憶都被身體標注了許多‘關鍵詞’,這些不被大腦所掌控的肉體記憶的關鍵詞中,最強烈的符號都是‘痛苦’。

趙謙明白了,只有從未經歷過戰場痛苦的人才有可能輕而易舉的把軍人推上死亡線,又或者是那些無法放下痛苦而崩潰的人,才可能去喜歡戰爭。或者是腦子裏想象出戰爭的人,又或者是被戰爭逼瘋的人才會在強烈的肉體刺激下改變了自己的肉體判斷,將死亡與刺激連接,進而將刺激與歡愉連接。

明白了這些,趙謙只感的不可思議。這就是跨過生死的線之後的覺悟麽?當認知超越了人類,特別是超越了自己之後那種茫然與空虛是趙謙從未體會過的。老爹趙嘉仁就是這樣看待世界的麽?那種超越了自我的感覺仿佛在雲端,仿佛神遊物外。趙謙只覺得在這樣的狀態下維持自己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哪怕是明白了跨過此門之後就再沒有回頭路,趙謙依舊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如此高強度的思維模式下快速消耗。

大宋數百萬數千萬的人都相信趙嘉仁趙官家是神靈下凡,趙謙對此無比羨慕。等他自己邁入這樣境界後只感覺到自己的弱小。在凡間的趙謙覺得自己見識遍了世間冷暖,等他超越凡間的視角,卻發現自己並沒有直視現實的勇氣。世界的殘酷不在於發生了什麽,最殘酷的莫過於發現自己只是這個宏大世間的一個齒輪。

趙謙現在明白了為什麽那麽多曾經登上人生巔峰的人卻向命運謙卑的低下頭顱,那是諸多強者們從未向人類低下過的頭顱。當自己從宏大世界的角度看待自己的時候,就能看到自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齒輪。命運的洪流淩駕所有人之上,絕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便是認識到這個世界坐標系的人也會明白自己其實身不由己。

就在趙謙心潮澎湃之時,就聽來自農業部的楊耀問了個問題,“官家,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為何那些沒有淪為宋奸的上層反倒對廢除土地私有無比支持。哪怕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他們卻肯承認這個政策對於大宋對於華夏功在千秋利在當代。偏偏是那些佃農們卻抱怨連連,仿佛他們自己失去了土地。他們從未擁有的東西,他們卻感覺自己失去了。這個從邏輯上簡直是不可思議!官家拯救了大宋,那些被拯救的人卻視官家為仇寇,臣以為這些人都是忘恩負義!”

“哈哈哈!”趙嘉仁笑了。趙謙心中一驚,以趙謙對老爹熟悉可以從笑聲中聽出爽快。趙謙對楊耀的問題頗有同感,那些被拯救的人並不感激拯救者。老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宋百姓,但是這一切卻成為了老爹被憎恨的原因。趙謙屏息凝神看著老爹,想聽聽老爹的回答。趙謙想知道拯救者們是如何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如果不能從老爹這裏得到解答,趙謙只會感覺無比糾結甚至是無比痛苦。

“想明白這些人的反應,就得明白他們的理由。我們都是從舊時代來,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舊時代的烙印,有些人多些,有些人少些。我們先說那些佃農,他們是人類,是人類自然希望獲得自身的提升。你們覺得他們認為的提升是什麽?”

“吃飽穿暖,有無限未來?”楊耀問。

不等趙嘉仁說話,羅義仁開口了,“哼哼!怎麽可能!他們一輩子都沒有吃飽穿暖過,一輩子都沒有自身提升過,怎麽知道什麽叫做吃飽穿暖,怎麽可能知道什麽叫做自身提神!”

楊耀眉頭一皺,看向羅義仁的目光中充滿了不滿,他問羅義仁,“你覺得他們知道什麽?”

羅義仁滿臉都是嘲諷,語氣中也都是嘲諷,“他們在繳納地租的時候知道身為地主就可以剝削別人。想獲得人生的提升,就是當了地主,按照地主階級定下的秩序去剝削其他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