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對抗的分歧(五)

從丘陵下來,段鳳鳴只覺得兩條腿簡直要廢了。在烏篷船裏坐下,點上爐子,把已經泡好的米飯放在爐子上。段鳳鳴嘆道:“沒想到我已經這麽不中用。”

“你們要麽在城裏,要麽在平地上,只是不習慣而已。”張副科長神色自若地答道。看得出,這麽一趟運動對於張副科長毫無影響,這麽一場運動之後他還能非常自若的在小案板上切著臘腸與豆腐。

捶著腿,段鳳鳴換了個話題,“沒想到這山上的樹被砍的差不多了,這些百姓平常都燒啥?燒草麽?”

“想讓他們種樹,只能先給他們供應煤。”張副科長說話的時候又開始切香蔥,“你看到沒有,那些樹大多都是新砍的。”

“這麽說……”段鳳鳴覺得有些明白過來。

“地主們就是這麽壞。”張副科長哀嘆道。

段鳳鳴聽了之後有些無奈,張副科長家也是地主出身。要不是見多這等事,想來張副科長也不會說出這種話。這個河東村最大的地主就是段家,想來砍樹的都是段家的人。

爐子中的煤塊很給力,除了讓烏篷船裏面溫度上升,也讓燜鍋裏的米飯開始沸騰。等水快幹了,張副科長就打開鍋蓋,在米飯上放置切好的臘腸與香蔥,又把鍋蓋蓋上。

又過一陣,米飯燜好。張副科長又拿了一個鍋,裏面先放進去水燒開。之後把豆腐、香蔥放進去煮。兩人則沉默著乘了米飯與臘腸,拿出農場生產的豆瓣醬,吃起了遲來的午餐。填飽肚子,再來一碗蔥花豆腐湯,倒也暖暖的讓人舒服。然而段鳳鳴準備站起身的時候,發現腿幾乎動彈不得。

張副科長將段鳳鳴拽起來,扶著他走出烏篷船。段鳳鳴需要繼續走動,活活腿上的血氣,兩人也不想再去爬山,就向村裏走去。村裏基本是茅草屋,只有很少的幾處磚瓦屋。走了一陣,只見一些家裏看著比較熱鬧點,這些家庭無一例外都能看到穿著農場工作服的人。

“怎麽會這麽多人穿農場的衣服?”張副科長不太理解。

“那些年輕人把省下來的衣服帶回家給家裏人穿。”段鳳鳴解釋道。

“這個……會不會讓人穿著衣服混進農場?現在部隊裏面已經嚴禁把軍服給家裏人穿。”張副科長問。

“前一段城裏面查軍服,是因為部隊裏面出事了?”段鳳鳴對此很有興趣。

“我退役之後就不知道部隊怎麽樣。不過部隊這麽做,肯定出了什麽事情。”

“你當年怎麽想起來去當兵呢?”

“呃……蒙古人打到江寧,我和我哥哥一起去看。蒙古人就用箭射我們,我哥哥胳膊上中了一箭。我想報仇。”

張副科長說的輕描淡寫,段鳳鳴只覺得一陣寒意上來。雖然張副科長現在看著沒事,當年也是從差點沒了性命。沒等段鳳鳴想出接下來要說什麽,卻聽到前面的茅屋裏面突然鬧起來。沒多久,就見一個年輕的農場工人氣呼呼從裏面出來,頭也不回的向著停船的地方大步走。後面又沖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年人,站在院子裏指著年輕工人的背影大罵:“你這是翅膀硬了,敢頂嘴了!我就不信,官府的農場還能養你到老?別人家的地哪裏是那麽好種的。官府和段家是一路人,都是壞人。等著他們把你的骨頭都給啃光!”

老人並非是在罵段鳳鳴,段鳳鳴依然覺得十分尷尬。不管是段家人或者官府的人,老人所罵的兩者都是段鳳鳴所擁有的身份。

“這又是為了錢的事情。”張副科長低聲笑道,“我本以為只有我們林業局雇傭的工人才面對這樣的事情。”

“怎麽講?”段鳳鳴問道。

“你可知道為什麽今年和明年,農場和林業局沒有招收新人的計劃?”

“我很奇怪是怎麽回事?”

“那些年紀大的人很會偷懶,手腳也不幹凈。有些年輕人就是被家裏的大人給教壞了,還有些是被大人逼著往他們家裏拿東西。這些人若是不能清除幹凈,再招來的人很快就被帶壞了。讓他們在家裏和農場二選一,不少人就選家裏。”張副科長目光銳利如刀,語氣裏面也頗為不善。

段鳳鳴心中感慨,他原本只是感覺地主和朝廷從來不是一路人,現在又找到了新的證據。當段鳳鳴成為幹部之後,他就得考慮到底是吃公家飯還是吃段家飯。如果不是段家那點恩惠完全不能讓段鳳鳴覺得有價值的話,他大概會更想吃段家飯吧?

然後他就聽咒罵的老者繼續怒罵:“……段家讓我們拉牛耙犁,你們在農場也是拉牛耙犁,累死你們這些龜孫!”

噗哧!段鳳鳴被這話給逗得噴出聲,然後捂著嘴嘿嘿直樂。農場裏面可都是牛拉耙犁,那種能夠打碎土塊,施用肥料時候用的七厘米深耙犁怎麽可能是人能拉動的。至於實施深耕的鋼犁很多時候甚至不是雙牛在拉,而是四頭牛在拉。想到人拉耙犁,段鳳鳴就覺得有種荒謬帶來的強烈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