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頭如雨(二)

禮部尚書陳慶年是個四十歲的中年人,自從臨安總投降之後,他體會到人生原來可以充滿了新鮮。絕望、逃亡、茫然,如果不提這些情緒與感受的負面性,陳慶年尚書無疑感受到以前從未能感受到的新世界。現在,陳尚書捫心自問,他覺得自己有充分的勇氣去面對蒙古大使。對他這樣的文官而言,如此勇氣絕非常態。

面對自己敢去面對的東西之時,文官不太會有平和的心態,他們往往用一種居高臨下審視的態度去觀察,去滿足他們的好奇心。當然,這是得在這些人還沒有衰老到失去好奇心的情況下。

“……大宋現在要殺的都是我們大元的官員,應該把這些人送還給我們大元!”大元大使烏裏不花赤面對大宋禮部尚書陳慶年大聲說道。最近從大都送來的命令中就包括絕不將宋國降將交給宋國的命令,理由是他們已經是大元的人,宋國沒理由處決他們。大元的人還包括宋國西征時候俘虜的人員。

陳慶年陳尚書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依然還有恐懼,‘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的確講述出了文官們的心態。然而陳尚書此時終於可以初步擺脫這種恐懼,因為趙太尉讓他們這些官員在鄂州戰役的時候前去‘勞軍’。親眼見到鄂州城內被宋軍殺的屍橫遍地的蒙古軍,見到那些如同惶恐羔羊般在走向戰俘營的蒙古軍,陳尚書發現他內心中有些東西被極大改變了。

烏裏不花赤大使要說的話並不長,在對方根本不為所動的時候,要挾帶來的快感也會被極大削弱。看著宋國禮部尚書陳永年那種文官的軟弱與傲慢的表情,烏裏不花赤大使很想撲上去用拳頭讓對面的這家夥知道誰才是強者。然而烏裏不花赤並沒有敢動手。他不害怕陳慶年,但是他害怕禮部的護衛,一旦烏裏不花赤先動手,那就肯定會被禮部護衛十倍百倍的毆打與折磨。大元大使覺得漢人有句話說的不錯,好漢不吃眼前虧。

等大元使者講完了大元的看法,大宋禮部尚書問道:“除了此事之外,大使還有別的事情麽?”

“你們何時會給我們回復?”烏裏不花赤問。

陳慶年本想立刻告訴大元大使說,大宋絕不會理會大元的要求。不過陳尚書又覺得這未免太平淡無奇,他就問道:“若是我們要繼續殺,你們除了表示不滿之外,還準備幹啥?”

這個問題算是問住了烏裏不花赤,他來此之前也思索了到底怎麽才能威脅宋國。大都來的消息裏面明確表示,不允許對宋國進行軍事威脅,大汗忽必烈並不準備再此時與宋國再次開戰。如果不能進行軍事威脅的話,烏裏不花赤也就不太能想得出還有啥辦法可用。

身為大元使者,烏裏不花赤完全不相信大元和宋國有什麽可以值得珍惜的友誼。汴梁條約大概就是雙方善意的極限,而這個極限則是一紙為期三年的停戰條約。哪怕只是三年的和平,大元那邊都很擔心宋國會不會真的履行。

烏裏不花赤說道:“你們不能言而無信。我聽聞你們宋國講理學,講廉恥。言而無信,那是無恥。”

“啊……”陳慶年呆住了,必須得說,烏裏不花赤的話真的還很有些沖擊力呢。至少讓讀書人陳慶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仁義禮智信,言而有信是最基本的道義所在。所以言而無信乃是無恥並沒有說錯。可陳慶年感受到強烈的違和感。

開動起腦筋,陳慶年還是被紛亂的想法所困擾。在不知所措的反應下,陳慶年突然感覺到了一種昂揚。在他的人生中很少有種全新的感受,很少有這種挑戰到他基本理念的同時,讓他又想真正鬥爭到底的感受。

“我們大蒙古素來講究誠信,對長生天發誓之後就要做到……”既然不能動用武力,烏裏不花赤依舊得向宋國表明大元的態度。當年金國與宋國議和之後,宋國要對秦檜鞭屍。剝奪了秦檜的王爵,謚號從‘忠獻’改為‘謬醜’。那時候主戰派當權,經過戰爭之後主降的史彌遠殺了韓侂胄等主戰的人員,積極奉行降金乞和政策,而金國的明確要求就是恢復秦檜的申王爵位及忠獻謚號。

即便烏裏不花赤不知道這個歷史,等那幫漢臣向烏裏不花赤講述了這段歷史之後,他也對金國的舉動深以為然。這不是秦檜個人的身後名望,而是不能讓宋國得寸進尺。蒙古很擅長得寸進尺,所以他們可不願意給別人這樣的機會。

聽著烏裏不花赤講述著蒙古如何守信言,陳慶年突然眼睛一亮,他開口說道:“等等,我有話想說!”

烏裏不花赤立刻停下來。這不是因為他很想聽陳慶年說什麽,而是讓他搜腸刮肚的講述蒙古的道德水平,對烏裏不花赤也真的是個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