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執念

“三公子。咱們在姑蘇停下,會不會耽誤事?”家丁趙勇很是不解的問。

“不妨事。”趙嘉仁平淡的說了一句,然後在大船艙的蒲團上盤膝打坐。賈似道很會辦事,專門給趙嘉仁雇了一艘大船沿運河進京。此時船停在太湖裏面,趙嘉仁讓船停在平江府,也就是蘇州外。

趙勇看三公子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三公子,要給你焚香麽?”

“不必。”趙嘉仁閉著眼睛答道,聲音裏面有了絲隱隱的憤怒。

趙勇沒有再說話,他在充當臥室的船艙鋪位上和衣而臥。水手們得知要在蘇州停靠幾天,很高興的上岸去了。船停在太湖碼頭的泊位上,守船的人此時已經睡下。船內一片寂靜。

這本是好事,不過最近兩年多來,趙家人都知道。

身為趙家下人,趙勇很清楚平日裏就很認真讀書,也被認為天才的趙嘉仁兩年多前得了場病之後,睡的就很艱難。得病後最初的一年多時間裏面,趙嘉仁沒有一晚不是從夢中驚叫著醒來。趙勇守夜的時候,經常看到少爺披了衣服,臉色慘白滿頭大汗的坐在書房裏面讀書。

雖然對別人的詢問,趙嘉仁都努力強笑著說‘沒什麽,睡不著’。可年長者哪裏看不出這孩子正經受著內心的殘酷折磨。趙家老爺趙知拙甚至私下請了和尚道士做法事,想驅驅家裏的邪氣。甚至懷疑是不是祖宅的風水不好,有什麽穢物對聰明伶俐的趙嘉仁產生了感應。

後來趙嘉仁逐漸好起來,至少不再晚上驚悸。可趙勇明顯能感覺到趙嘉仁心中的東西並沒有消失,趙嘉仁的好轉只是他努力控制自己而已。這反倒讓趙勇更加擔心起來。

夜色越來越深沉,今天沒有月亮,船內伸手不見五指。趙勇靜靜的躺著,覺得自己耳力反倒是越來越敏銳。連三少爺趙嘉仁若有若無的呼吸聲都能聽得到。難道是少爺盤膝打坐,竟然睡著了?趙勇昏昏欲睡,這麽個念頭迷迷糊糊的在腦海裏一閃,然後趙勇就睡著了。

又過了一陣,趙嘉仁的呼吸突然粗重急促起來,過了片刻,趙嘉仁站起身走出船艙,仰天一聲哀鳴。這動靜,驚動了趙勇,他迷迷瞪瞪的起身也到了船頭,卻見少爺背著手站在船頭。聽到趙勇走近,趙嘉仁冷冷地說道:“你去睡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些日子以來,趙勇一路上聽趙嘉仁的命令,已經逐漸確立了主仆的心態。趙嘉仁有令,趙勇也不敢違背。他覺得自己該進一步的表達些什麽,就問道:“少爺,我給您沏壺茶。”

“好。”趙嘉仁回答的幹凈利落。

趙勇退下,趙嘉仁背著手站在船頭。沒有月亮,滿天星鬥明亮的仿佛觸手可及。趙嘉仁仰頭看了一陣,然後用左手輕撫自己的胸腹交界處。那裏沒有什麽異常,但是趙嘉仁能清楚的‘感覺’到長槍槍頭從那個位置刺入時候的劇痛。

上一世,趙嘉仁也不知道什麽原因竟然附身在這個身體上。上一世,趙嘉仁曾經苦讀二十年,終於在26歲的時候考上進士。那一年是1266年,那一年之後襄陽之戰正式爆發。再過十年,趙嘉仁從一個小官開始做起,1270年終於回到京城做官。

1273年,樊城城破被屠,襄陽守將呂文煥再也支撐不住,開城投降。趙嘉仁要求賈似道撥錢給他,他準備用這筆錢鑄炮造槍,與元軍拼死一戰。雙方爭執之下,氣急敗壞的賈似道對著趙嘉仁怒斥‘汝欲反乎!’

丁家洲之戰賈似道戰前逃竄,被免職發配途中造押解官員殺害。

1276年,臨安投降。他在穿越前在美國讀心理學博士,當了心理醫生,對於宋史沒興趣,也沒了解。但趙嘉仁好歹知道‘崖山投海’的結局。36歲的趙嘉仁逃回泉州,想帶家人出海避難。

然後,泉州蒲家起來屠殺泉州趙氏以及在泉州的淮西兵,趙嘉仁奮力殺了好幾個匪徒。但是人單勢孤,最終被圍攻而死。

身為心理醫生,趙嘉仁知道強烈的刺激會給人留下強烈的印象。在一些極端案例中,失去肢體的士兵們卻能‘清楚的感覺到失去的肢體在疼痛’。在學校學習,在醫院當醫生的時候,趙嘉仁可以用邏輯嚴謹的論文來解釋這些,但是痛苦烙印在他的眼中,烙印在他身體上的時候,趙嘉仁才明白那些論文是如何的蒼白無力。

即便堅信世上沒有靈魂,即便深知這些痛苦不來自於肉體,而是存在於神經元連接,是人類類比的思維模式激發了這些回憶。然而趙嘉仁依舊只能不去觸及這些回憶,一旦回憶被激活,強烈的痛苦就如同烙鐵般折磨著他的精神。

與這種痛苦,與這種痛苦帶來的強烈的負面情緒相比,曾經能讓趙嘉仁感到刺激的一切都變得平淡如水。

站了一陣,趙嘉仁回到船內點上蠟燭開始寫東西。兩年多來的諸多嘗試,趙嘉仁發現能夠擺脫痛苦的辦法只有專心致志的做事。任何天馬行空的想象最終都會把趙嘉仁帶到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