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悲歌
文華殿外面,吳兌看著徐文長走進去,有些悵然若失,不過還是轉身向外走了,皇上明顯不想讓你在這裏,你也不能賴在這裏不走不是。
朱翊鈞見到張鯨帶著一個老頭走進來,知道這個就是徐文長了。
朱翊鈞坐在龍椅上,忍不住去打量徐文長,實在是因為徐文長的名聲太大了。會的太多,稱號也太多了,凡是關注明史的人,沒人不關注徐文長的。
徐文長多才多藝,在詩文、戲劇、書畫等各方面都獨樹一幟,與解縉、楊慎並稱“明代三才子”。他是“潑墨大寫意畫派”創始人、“青藤畫派”之鼻祖。
能操琴,諳音律,愛戲曲,所著《南詞敘錄》為中國第一部關於南戲的理論專著,另有雜劇《四聲猿》、《歌代嘯》等雜劇的劇本,這就是一個全才。
關鍵是他的才能還不光體現在文學的造詣上,還體現在軍事上。
徐文長是胡宗憲的幕僚,助其擒徐海、誘汪直,可以說在東南抗倭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樣一個人,最後卻落得一個瘋癲的下場,朱翊鈞也不能不唏噓啊!
徐渭此時看起來雖然只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可是氣度卻是不凡的。
見他趴在地上給自己磕頭,朱翊鈞受了他這一禮,然後親自走下了龍椅,走到了徐文長的身邊,親手將他攙扶了起來,仔細的打量了一下徐文長,見他目光清明,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徐渭,徐文長,你的名字,真的是如雷貫耳了。”朱翊鈞笑著說道。
“濁名汙了陛下的耳朵!”徐渭只是淡淡地說道。
朱翊鈞點了點頭,沒有在意徐文長的話,而是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朕前些日子提拔了海瑞,事實上朕雖然對世宗皇帝時候的事情不甚明了,但是卻很喜歡那個時候的一些大臣。”
“徐階、高拱,朕的先生張居正,還有胡宗憲譚倫等等,無一不是一時之選。”
“在看他們這些人的事情的時候,朕也就知道了你,徐渭,徐文長!”說到這裏,朱翊鈞轉頭看向了徐渭,臉上帶著一抹笑容說道:“你很敬佩胡宗憲?”
朱翊鈞說完這句話就盯著徐文長,目光不輟,他生怕徐渭發瘋。
在徐文長的心裏面,胡宗憲的自殺一直是一個痛。
讓朱翊鈞擔心的事情並沒有出現,徐渭沒有發瘋,只是靜靜的站著,目光也很清明,但是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和朕說說胡宗憲的事情吧!”朱翊鈞看著徐渭,笑著說道:“朕知道你這些年心裏面郁結,有很多的不滿,也有很多的悲憤,說出來,朕願意聽。”
徐渭聽了朱翊鈞的話,擡起頭看著朱翊鈞,眼圈瞬間就紅了:“皇上以為胡汝貞如何?”
嘆了一口氣,朱翊鈞沉聲說道:“於國有大功!”
“可是他死的冤啊!”說到這裏,徐渭的身子都顫抖了起來,聲音也漸漸的高了起來:“胡汝貞不應該是那樣的下場,不應該啊!”
看著痛哭流涕的徐文長,朱翊鈞久久的站著,沒說話。
這也就是面對自己這個皇上,不然徐文長絕對不會開這個口,這麽多年過去了,胡宗憲被平反了,但是徐文長心裏面這口氣卻不出,他為胡宗憲不值得。
“東南糜爛,朝廷錢糧短缺,官員把東南當成了爭權奪利之地,胡汝貞是沒辦法,沒辦法啊!”
“如果不是依附於嚴嵩,不是送禮物給嚴世藩,何來東南總督,何來東南今日之安定。可是最後呢?最後如何了,胡宗憲在獄中自殺了,他死的憋屈啊!”
“倭寇沒能殺了他,他卻死在了自己的手裏面啊!”
朱翊鈞聽著徐文長的話,半晌無語,無論後人對嘉靖皇帝的評價如何,朱翊鈞始終不認為他是一個好皇帝。煉丹求長生,把大明百姓禍害苦了。
或許他用嚴嵩搶回了權力,可是他卻坑了整個大明。
貪官橫行,送禮成風,私相授受,這些都是他留給大明的,連戚繼光都不能免俗,到了這個時候還需要送禮給張居正,何況在那個時代的胡宗憲。
做事的人是不容易的,壞事的人卻非常容易。
想做事情,很多時候你不得不屈從於大環境,屈從於現實。
看著趴在地上痛哭失聲的徐文長,朱翊鈞也沒去勸說他,而是撩起龍袍坐在了他的身邊,靜靜的看著徐渭。這是徐渭的悲聲,何嘗不是大明的悲歌。
半晌,徐渭擦了擦鼻涕眼淚,也不跪著了,直接坐在了地上。
朱翊鈞看著徐渭,笑了,事實上和自己想的一樣,徐渭不是一個合格的官吏,他的腦子裏面有很多文人的理想主義,或者是文人的浪漫情懷。
這些注定了他不會成為一個政客,也注定了他今日的悲劇。
只不過徐文長的悲劇,是他一個人的悲劇嗎?朱翊鈞認為不是,這是整個時代的悲劇,是大明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