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英雄氣短

明星燦爛,如千點明珠,灑在深藍幕上。微微幾縷稀疏的白雲影子,在星光下飄蕩著。這正是初夏天氣,月在下弦,兀自未曾升起。河東之地的天氣涼爽,薔薇初開,太原城中的安撫使公廨,黑幽幽的院落裏,正落在一片香海中。

一道碎石子小路,通過一重粉墻下的圓門去,就是張孝純須獨居時的小院。

人都是要有獨自的個人空間的,尤其是眼下這關鍵時刻。與妻妾住在一處,注定不便。

庭院裏有兩棵高大槐樹,現下正是翠時,樹枝稀疏,露出天空星光,照撒下斑斑黑影。走廊白粉,墻壁清如水洗。半空裏略有東風,頭昏腦漲的人,被風微拂著面,精神為之一爽。

張孝純兀自昂頭,望著天上星月,滿腹的感慨。耳邊咚咚有聲,聽到外面鼓敲起了二更。

“夜色果然很好,我們且到外頭走一回。”

張孝純說要走步,兒子張灝自然奉陪。雖然此刻城裏百姓早就家家緊閉門戶,二次更鼓敲過,便是萬籟無聲。可張孝純來了興致,就是去城墻上逛一圈,他也當陪著。

後花園裏,不見燭光照亮,只有華亮滿地,照見鋪道石板,方方相接,直盡盡頭。

不只是城內寂靜無音,安撫使公廨也一樣寂靜無聲。而能打破這種寂靜的,必然都不是好事。

張孝純想著當初的太原城,便是三更半夜時分,城中也有燈火明亮,人聲喧雜熱鬧之處。可是現在,卻如似身處野外,人到了墟墓裏也似。因而道:“我太原城還僅僅是被圍,只是征調百姓,沒有拼命廝殺,城內就恁地寂寞,地方上有了軍事,百姓總不能安帖的過活。”

張灝默不做聲。就聽張孝純繼續道:“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啊。”誰能想到嵐州、麟州都會不戰而降呢?當姜蒯與陶讓出現在城外的時候,太原城就好如死了回一樣。

“父親……”張灝擔憂的道。

“嵐州一降,西北邊州門戶洞開;麟州一降,府州無有寧日也。看看折彥質,看看城內的府州兵麟州兵,太原城還能守的下去?”張孝純道。這幾日他每每在夜間驚醒,腦子裏就是內亂生出,兵火連天的一幕。雖然那內中的主角是梁山軍,可張孝純卻看到了折字。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可否認,在窘迫的局勢下,他對折彥質和其手下的兵馬,生出了戒心。只因為折彥質是折家人,因為他手下的兵馬多出自西北邊州,而那些地方則大部已降於梁山軍。

張灝無言,心中隱隱有一個感覺,父親他……

張孝純依舊擡頭望著星空,這一刻他在心中已拿定了主意。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晚上一步,叫那群武夫搶了先生,他們父子將死無葬身之地。

張孝純忽的一下子衰老了十年,並不是容貌上的蒼老,而是精神上的一種落魄。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刹那。

良久,他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件事,為父就是交給你去做。你且下去吧,讓我好好休息休息……”只是寥寥的幾句話,張孝純就感覺自己已是疲憊不堪,他揮揮手,叫兒子退下。

“父親……”張灝心下一酸,想說什麽,卻終究是沒有說出口。無奈何,他不想去死。

回到自己所居的旁院,張灝在廳中石凳上坐了良久,臉上始終是帶著一絲苦笑。

他捫心自問,自己究竟願不願意去死?去為趙宋效忠?那答案是否定的。

雖然他自幼研讀詩書,縱覽史書,對於歷朝歷代忠烈守節之人,心生無盡佩服。可千古艱難唯一死,當這種事情真的落到他的頭上時候,張灝他是硬不起骨頭的。

萬幸那陸王的品性尚佳,自己入仕以來,也不曾貪得無厭。更沒因壓榨錢糧而叫百姓們屈死無數,孽債累累。更非是甚當世名將,手中沾染無數梁山軍鮮血。且他父親也官聲甚好,不敢說從無貪贓枉法,卻有著一定的底線,能力出眾,也稱得上能吏。如此父子投降陸王,即使不被陸王大用重用,至少性命無憂了不是?

張家出自京東滕陽,那地方早就是梁山軍治下。故而張灝對梁山軍的一些政策並不陌生。以他們家族論,梁山軍對富戶巨室手段酷厲,卻也並非不管不顧,一味殺戮。

以張氏為例,被梁山軍清算的只是他們本家,以及族中幾個聲名不好,手段腌臜的族叔族伯。且就算是清算之,也不是將之全家人斬盡殺絕。

當事人自然要斬殺,可其妻兒妾室卻只是被罰沒,或是五年或是十年,但總是有一時間限制。當然還準許贖買,張家若是還要顏面,也有慈悲之心,就可兌錢將她們贖出來。

這般做自然顯得過於貪婪,且也留下後患了,但梁山軍顯然不在乎後者。他們現下攥著民心,根本不怕前者能翻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