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泰山之陽(四)(第2/2頁)

於是道:“家主……墨家此番來,恐怕會有些難辦。梁父城內,多數君子都已北撤,您難道不走嗎?”

“宗子在軍中,並無危險。您若留在這裏,恐怕宗子心中擔憂……”

“不若收拾車馬,即刻離開。如今尚可還能走,我聽聞,墨家並不嚴查……”

“宗子一在軍中,參與了武城之屠,只怕墨家會借此而生事。”

這才是家臣最擔心的地方,墨家穿的沸沸揚揚的誅不義令,早已經在齊國各地傳開。

墨家表達的很明確,這不是齊國和墨家之間的仇恨,也不是齊人和費人的仇恨,而是諸公子君子和庶民之間的仇恨,凡是參與了武城屠殺的,一定要接受審判。

尤其是墨家明確表示,田慶和公子午,一定得死,正和墨家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而王公亦不免之意。

莫說此時的墨家規矩更為嚴苛,說一不二,便是原本歷史上秦墨巨子腹的兒子殺了人,秦君親自過問,秦墨巨子依舊殺子以正墨家之法。

家臣再三勸解後,老人哼了一聲道:“我不走。”

“墨家不是講義嗎?他們既講義,我便要和他們講義。”

“若是墨家不講道理而殺我,我可以讓天下知道墨家不義、不理,這正是求仁得仁,死何足惜?伯夷叔齊難道不知道自己會餓死嗎?他們選擇了餓死,這是因為他們自己求來的,古之賢人可以如此,難道我就不能夠這樣做嗎?”

“我有何罪?緣何要逃?丈夫頂天而立地,無罪不逃,逃了便是自己覺得自己有罪。”

“墨家談義、談天志,不談天命。可不管談什麽,這天下的好壞總不是可以改變的吧?不能說談及天命這便是好的,而談及天志便是壞的?唯德永恒。”

家臣一聽“求仁得仁”四字,身上已經驚出了冷汗,心道家主這只怕已經是萌生了死志!這是要用自己的命,來讓天下知道墨家不義不仁,既求仁,又豈惜身?

可家臣卻不想死,也不想家主死,便勸道:“宗子參與武城之事,以墨家的……”

老人聞言,怒聲喝道:“休言!有罪無罪,憑什麽要用墨家的義來定?”

這涉及到一些不可調和的東西,家臣不敢言語,只好換了角度說道:“宗子一在軍中,一在宮中,正是墨家之敵,只怕墨家以此來治罪。便以天下的規矩,也正有夷族之罰……”

如今天下當然有殺全家的規矩,老人並不是不知道,也不知道墨家的政策,但他聽聞家臣這樣一說,仰頭大笑道:“說得好!有夷族之罰。罰便罰矣,商紂亦罰無辜。罰未必是罪。”

“我可以受夷族之伐,但我卻不認墨家給我的罪名。吾子何罪?”

家臣心說家主你怎麽這麽執拗?可嘴上卻道:“只怕子罪而父罰。”

老人再次問道:“子罪父罰,我可以接受。但是,吾子何罪?”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為齊臣,聽從君命,何罪之有?”

“不但無罪,而且當褒。這是忠貞之輩,不會因為父親被困而直接投降逃亡。”

“就算墨家的義傳於天下,那麽不忠難道就變成好的了?難道兩軍交戰直接投降反而要受到獎賞?”

“若真的如此,墨家可謂無德。天下皆知,又豈能得天下之心?”

“比照伯夷叔齊,難道他們不食周粟,不一樣也要被傳頌為賢人嗎?難道武王因此而治他們的罪嗎?若是武王因他們不食周粟而治罪,只怕天下再無忠心之輩,離心離德。”

“我今日不走,便是要以我血,祭天下之德。”

“墨家若因我的兒子效忠齊國,便要殺我,那麽墨家便是不仁。”

“昔年伯夷叔齊見武王伐紂,停車規勸,定天下後又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忠之一德,不管什麽時候,不管是天命還是天志,我就不信它就能變成壞的了!好壞真要是顛倒,墨家必亡。”

“如此,我以我赤血蒼首換天下知墨家不仁。我求仁得仁,正合心意。”

“墨家若是分了我的封地,那便是無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封諸侯以國,諸侯封大夫以家,大夫封士,這是天下大義。”

“天下的土地,都是天子的,天子給了諸侯,諸侯給了大夫,大夫給我了我,墨家憑什麽搶奪呢?這和在街市上搶奪別人財物的強賊又有什麽區別?”

“天下人難道會選擇相信強盜賊人嗎?”

“墨家若分了我的地,那也是讓天下知道了墨家無德,我以我的封地換天下知墨家無德,亦是求仁得仁,死何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