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善不可失、惡不可長

堅定了心志的貴族返回費國貴族們聚集之處的時候,便聽到了讓他們斷後焚燒武城的消息。

他步入的時候,貴族們已經爭吵起來,並非是所有人都同意這個想法。

倒不是因為覺得這樣做不義,因為此時天下的認知中,屠城、砍頭、築京觀這都是正常的事,有些義不是從人類誕生之初就存在的,而是隨著時代的發展不斷產生進步的,並不能苛求此時的人覺得屠城是一件不對的事。

一個反對的貴族高聲叫道:“天子封諸侯,諸侯封大夫。大夫守其土,以祭祖先,是為食邑。”

“我們這一次逃亡臨淄,便惶惶如喪家之犬。”

“可若是焚燒了武城,那邊是連家都沒有了。縱然暴民占據了武城,可終有一日我們可以回來。但若是燒了武城,諸位守土之人,又憑什麽回來?”

“昔年商紂亡於武王,也不過焚己於鹿台,卻沒有將整個朝歌化為灰燼啊!”

他面色激動,明白貴族們終究還是需要“仁義”這個溫情脈脈的外殼,只有這樣才能穩固自己封地內的統治。

這一次齊人讓他們燒武城,那就是自絕於自己的封地,將來返回的時候民眾又怎麽可能會支持?

堅定了心志的那貴族喝道:“武城之民,已然歸於邪途。之前車裂那些蠱惑人心的暴民時,武城之民皆露出不忍之色。如今城中又對南濟水之戰拍手稱贊。”

“這樣的人,已經不能夠教化,只能夠凈化他們。若不將他們屠戮幹凈,這便如疫病,將來定會讓天下染病。難道你想看到一個人人平等貴賤不分的天下嗎?”

反對的那名貴族長嘆一聲道:“氓民少智,需要教化。若是不教而誅,我們和商紂何異?如今是我們無能,退走武城,又怎麽能因此而屠戮民眾呢?如此一來,上帝必怒。”

有人哼聲道:“小人只能談利,不可談義。將他們教化為君子,太難。反倒是墨家的學說如同疫病,終究會讓天下染病,我覺得應該凈化武城。”

“況且,如今南濟水一戰,墨家已勝。齊人不能在武城逗留,我們已經是喪家之犬了!”

“若不焚燒武城,公造冶大軍在後尾隨,我們必要被鞔之適和公造冶前後夾擊、圍於汶水。屆時,你我皆死!”

“你不要忘了,當初車裂那些人,你也是同意的!”

反對那人聞言,亦冷笑道:“的確,當初車裂那些人,我也同意。那是因為那些人妄圖焚燒糧草,攻擊我們。在車裂他們的時候,我便想到了將來有一日墨家攻來的後果,無非是死。”

“大丈夫生於世,死則死矣,又豈能對民眾不教而誅?”

“我恨墨翟、恨禽滑厘、恨鞔之適……恨墨家的學說。我若有本事,可以學聶政專諸事,刺殺這些人,卻不會因為自己怕死而做出這樣的舉動。”

“此事,與君子之道不合。”

他說罷,看著在場的每個人,語重心長地說道:“諸君,我們反對墨家,是因為墨家的道義會亂天下、並非君子之道。但是,我們為了怕死,而做出有違君子之道的事,那我們反對墨家又哪裏站得住大義?”

“今日戰敗,我等或可死。但只要恪守君子之道,將來還有天下大治的機會,還有墨家的道義消亡的機會。我等就算死,將來一日天下大治,重歸正統,又何足惜?”

“可今日若是為了活命,有違君子之道,便是活下來,這天下終究不會大治了,我們便是活著又有什麽用處?”

他的道理沒人能夠反駁,除了那些覺得只有徹底凈化泗上之民的人之外,大多數的人卻想:“你覺得為人當舍生取義,我等卻不想死,如何?大義如今在你嘴裏,你若不死,我等如何能活?”

反對的那人見眾人沉默不語,便知道眾人並不在意自己所說的話,憤然起身,手掌扶劍道:“焚燒武城之事,我反對,此事有違貴者之禮。貴者何以貴?不是因為我們的血脈,而是因為我們的德行遠勝於那些賤民。若是我們親手毀掉了我們的德行,豈不是讓墨家的義更有道理?”

“你們今日若是非要行此事,除非殺了我。”

他正要舉劍,就聽到身後一人道:“好!那便殺了你!”

話音剛落,那貴族便覺得後腰一涼,腦海中尚未反應過來,半晌才明白自己被人刺中,卻已沒了力氣。

旁邊的幾個人皆持劍刺出,將這人砍為肉醢,其中一人高聲問道:“還有誰反對?”

再無人作聲,不多時有人拜道:“我等皆服。”

舉劍刺殺那人一臉正色道:“事有長短遠近。昔年勾踐有嘗糞之辱、文王亦有羑裏之囚。他們卻並不會因為一時的侮辱而自尋死路。”

“今日事,武城不焚,公造冶部必尾隨我等之後,我等必死於汶水之畔。身死之後,又豈能安定社稷之亂?況且,我等家人父叔多有死於都城暴民之手,父兄之仇,九世可報,豈能為了一時的君子小義而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