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志與天命(第2/3頁)

“我有兼並天下之心,對於天命,這是不能夠不考慮的。”

“如今墨家非命,卻又有天志之說。那麽,天命於天志,又該如何分別呢?請您給我解惑。”

當問出這番話的時候,公仲連明白,這是因為自己已經老了,時日無多,許多具體的事務趙侯已經不可能再指望自己,所以想要知曉那些最為“重要”而又最為“玄妙”的東西。

這或許,將是自己和趙侯說的最後一番話,作為主持了烈侯時代改革的公仲連想說的很多。

武王伐紂,商湯滅夏,乃至於天下諸侯的興衰,到底是源於什麽?

每個君主,都想找到其中的規律,每一個想要投效君主的士人都希望解決這個終極問題,從而一勞永逸。

趙氏可以得天下嗎?

趙氏會淪為晉室那樣的悲慘局面嗎?

天下若不為趙氏所得,又該被誰所得?

有天命嗎?

是五德嗎?

有鬼神嗎?

有天志嗎?

是注定的嗎?

是可以更改的嗎?

是有道理可以遵循的嗎?

是有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嗎?

這一切,趙侯在談及自己的兼並天下的野心之後,自然而然地問到了已經垂垂老矣的公仲連,希望能夠得到一些答復。

公仲連思索許久,緩緩說道:“這個疑惑,臣或許可以解答。”

趙侯眼前一亮,可公仲連隨後的話,卻讓趙侯再次無言。

“君上,我看過墨家的《天志》之書,也讀過墨家的《非命》之言。我隨便說一件事,您就知道天命和天志的區別了。”

“鞔之適與儒生公孟子遊泗水,時維九月,正屬三秋,裊裊波兮木葉下。”

“河邊垂柳,葉落入泗。有孩童在河邊垂釣,見柳葉入水,葉子都是背面朝上。於是便問鞔之適與公孟子,緣何這些秋葉落水都是背面朝上而正面朝下?”

“公孟子言:此天命也。凡秋葉,必朝下而落。”

“此中有義,葉長在樹上時,敬天,故而朝上。落下時,敬地,故而朝下。這便是天命,再以此育天下人:要敬天法地。”

“孩童以為公孟多聞,欲贊,鞔之適大笑,說:這就像是孩子們問你天為什麽是藍的?而您的回答是天是藍的,而藍色是多麽漂亮。又像是孩子們問你人為什麽要吃飯,你說人要吃飯,除非是菜羮否則不能用筷子,吃肉要用叉子……您根本就沒有回答問題。”

“鞔之適道:正如二十年前在泗上做的稼穡生長的實驗一般,因為葉子的生長需要陽光,那些陽光作用下讓葉子有了養分,養分沉重,等到秋天的時候葉子落下,朝上的地方養分多、朝下的那面養分少,所以養分多沉重的,便朝下。”

趙侯頗為新奇,嘴角帶笑,可公仲連卻很嚴肅,說道:“公孟子之言,便是天命。鞔之適之言,便是天志。”

“武王何以得天下?於天命之說,天命該武王得天下,於是武王得天下是順應天命。”

“武王何以得天下?於天志之說,其時商紂欲集權,商之貴胄不滿;商人多用奴隸周人行以分封;紂王征東夷而朝歌虛弱……等等一系列的理由中,這一切的理由都是:什麽事如果沒做,那麽就會虛弱;而什麽是如果做了,那麽就會強大……”

“這其中的分別,請您仔細體會。如果不能夠分清楚天志和天命,那麽趙氏也是危險的。如果天下只有趙氏,那麽天志天命不分,也有殷商千年之業;而如今天下有秦、魏、韓、趙、齊、楚、墨諸多豪雄,您若不分,那麽一旦有人辨別清楚了,趙氏便危矣。”

“墨家有《非命》之說,又有《天志》之言。天志和天命的區別,我已經給您講述了。那麽,《天志》到底是什麽?”

趙侯以為這是精髓的總結,公仲連道:“《天志》就是說:人不吃飯要餓死、不拉屎要脹死。這就是天志。所以,天志無情,人要利用天志,也可以違背天志。”

“你想活著,那麽就吃飯、拉屎。你不想活,你也可以利用天志,不吃飯不拉屎。你想殺人,可以知道刺中心臟會死。你想救人,可以知道在胸前做出鐵甲。”

“《天志》怎麽用,源於‘義’。而‘義’、‘利’不論是誰的、不論怎麽變,天志不變,就看你怎麽用。墨家,要探究的,是天人之變、是宇宙無窮,而氏族興衰天下興亡,可能只是《天志》中的一部分內容。”

“天命,其重在命。天志,其重在天。”

“世有屍子者言:天地四方曰宇,往來古今曰宙。墨家所言之天帝,即為宇宙。命,只是宇宙的一部分;人,只是宇宙的一部分;天下,也只是宇宙的一部分。劍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墨家的《天志》鑄劍,而《同義》鑄持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