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拖下水

雙方的底線不同,掌握的信息不同,談判上的勝負手主動被動已然決定。

樂羊以為適只是單純地詢問一下中山國復國之後的外交政策,被趙國夾在其中,嚴重威脅著趙國的東線,這是趙國不能容忍的。

魏國先行變法,有李悝吳起等名將名相,得以在趙國的東線插了一刀占據了中山,中山對於趙國而言是不可能放棄的。魏國強大的時候或許能夠忍受,一旦魏國衰落趙國翻臉,中山就是趙國的禁臠。

能夠幹涉中山的也就剩下了燕國,但是正如“無言以對”的成語典故中所折射出的信息,中山國認為燕國是弱雞,自己可以攻打,其實力等同於趙國攻打中山。

樂羊對此也有一定的認識,聽適詢問,便道:“若趙倚強淩弱,我既為中山之臣,就不能夠不帶兵攻打趙國。”

“若能復國,中山有太行之險,可修長城,以禦趙人。”

適搖頭道:“或有人說,在德不在險。民眾若能得利,則可為自己之利而戰。”

“如今天下,王公貴族為求私利,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此所謂帥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於死。”

“若中山復國,只是利中山之王公貴族,這不見得利於天下之民。墨家實在不能夠幫助。”

“只是你既說三取一利,總歸比從前要好一些。中山近趙,旁邊雖有弱燕,可若中山不非攻,中山可攻弱燕,強趙便可攻中山。”

樂池起身拜道:“先生恐怕錯了。如果中山不攻燕,趙國就一定不攻中山嗎?我不殺人,別人便不殺我嗎?”

適笑道:“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乃墨家之法。可以殺死殺人者,難道就不能夠懲罰發動不義之戰的國君嗎?墨家有約天下非攻之劍。”

此一時彼一時,墨家現在說起非攻的時候,已經不是二十年前在國君面前講道理的時候了。

利用諸侯之爭,說你不義你就不義,雖然墨家現在的路線並不只是滿足於做約束諸國的一柄劍,可這時候和樂池說這些話還是有些底氣的。

樂池聞言,這才想到墨家早已經不是那個單純的學術組織,而是擁有數萬義師、火炮火藥之盛冠絕天下的一方勢力。

適既這樣說,樂池心中也自嘀咕。

現在的中山,尚未復國,遠還不到可以喊“我就不遵守非攻”的時候,實力不允許,這時候還只能靠“非攻”來請求墨家的援助。

況且就算復國,趙國在旁虎視眈眈,三晉之中,魏趙最強,趙國軍力人口城邑都遠勝中山,中山又處在趙燕之間,有太行之險,有平原之廣。

趙人對土地的執著,也是天下皆知。當年代國之事歷歷在目,那代國可還是趙君的姐夫。

思索之後,樂池便道:“請教於先生,若是復國,我們應該如何做,才能夠保中山之弱不受強淩呢?”

適笑道:“有上中下三策。上策便是行仁政。”

樂池一怔,奇道:“儒生多言行仁政,儒墨死敵,難道墨家也認為只要行仁政,就能夠讓民眾舉著木頭就能擊敗敵國的甲士嗎?”

適反問道:“可行仁政之下的民眾舉著兵器,是否能夠擊敗不行仁政的敵國舉著同樣兵器的甲士呢?墨家有實驗之說,總要變數相同才能比較,墨家可不曾說過只要行仁政便可使制梃以撻堅甲利兵矣。”

“況且,墨家所謂的仁與儒生的仁又不同。愛己之仁,民眾制法以為愛己之利,人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利,如何能夠不效死戰?”

樂池頓時想到了之前適給他的那三本書,看來自己沒選的那兩本,就是上策。

可這上策,又是絕對不能用的,否則的話貴族為什麽要復國呢?復國去為人民求利,這不是貴族能夠做出來的事。

於是他再拜道:“上策不能行。”

適也不諷刺,只是淡然道:“那中策呢,就是變革一些制度,推廣農具百工,以解決民眾三患。”

“對外,宣揚非攻,並且承諾天下:中山非攻。趙不攻中山,中山不攻趙;中山不攻燕,燕亦不攻中山;中山不攻燕而趙攻中山,那麽墨家自然會履行非攻之義。”

下策尚不必說,樂池已經心有所屬。

他卻不知,在適看來,趙與中山之間將來必有一戰,但十年之內絕不可能。所以他表表墨家其實發了一張空頭支票,但聽起來極為美好。

至於十年之後,天下局勢必定大變,屆時墨家可能要與天下諸侯為敵,又何必在乎一個趙國。

這個十年是墨家所需要的。

但是,因為適的提前布局導致的趙國內部新老貴族之間的矛盾日趨加深,這一次趙國公子之爭會比歷史上波及的範圍更廣,這十年之內趙國也需要休養生息。

有時候這種戰亂,對於一國之君而言不是壞事。貴族腐朽,已經不可能自我清除,靠一場內外勾結的戰爭,說不定還可以浴火重生剜去腐肉,一如歷史上燕國的浴火重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