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愛恨(第2/2頁)

邯鄲城如今的局面,對於趙國別處,那就是曙光,一個可以讓別人看到的曙光。

而墨家關於此時樂土的推斷,所需要的基礎正需要這種變革來提供。索盧參堅信適所言的那些樂土之說,是推論推理之後最適合時代的,但這個時代的到來,還需要各國的變革,最終發現變革不徹底的時候,民眾才會期待真正符合此時生產水平的制度。

他心中琢磨了許多,嘴上卻不多說。既然墨家在邯鄲開辦冶鐵作坊,想來在邯鄲的滲透已經不淺,不敢說到了這裏就像是回家一樣,但至少會有足夠的影響力。

公子章的變革,墨家不可能全然讓公子章收買人心,必然會暗中活動,以政治要求作為借貸的一項條件。

這些附加的政治條件雖然徐益並沒有說,但索盧參覺得這是一定存在的。

索盧參心想,這徐益只說公子章在邯鄲人皆稱萬歲,只怕墨家在邯鄲民眾眼中,也該是交口稱贊了。

……

邯鄲城內,一處樓台遮掩深處,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身披白孝。

年輕人名叫郭縱。

郭家,是邯鄲之前的豪族大戶,原本是靠冶鐵為生,當然不是高爐鐵,而是那種低溫鍛打出來的海綿鐵。

爐鐵的技術掌握在墨家手裏,他們並不會。

有名有姓,自然是貴族。

郭縱的祖先,乃是周武王的叔叔,封於虢,後虢被滅於晉,子孫以郭為氏。

後趙簡子圍晉之絳,郭氏遷於晉陽,後來的分支又有一支遷於邯鄲。

自從低溫鍛打海綿鐵的技術出現後,邯鄲這裏的幾個大家族便開始合作壟斷了鐵器的生產。

邯鄲郭氏作為晉陽郭氏的分支,依靠著冶鐵業積累的財富,在墨家出現之前,已經隱隱可以涉足趙國的政治。

兵器需鐵、工具需鐵,這必然和趙國的貴族之間有頗多的聯系,這是氏族壯大的另一種方式,由商人成為“素封”之君,然後逐漸獲得權力。

在墨家出現之前,郭氏累積巨富,家有萬金,到郭縱父親這一輩的時候,已經是邯鄲城首富之家。

除了冶鐵,還放高利貸,做馬匹生意,郭縱之父在許多貴族面前都是座上賓,地位超然。

然而隨著十年前墨家的人來到邯鄲,隨著公子章的一些列變革,隨著泗上那種新型的冶鐵方式的出現和墨家的技術壟斷,郭家的產業和地位一落千丈。

兩次降價相爭,一次公子章土地變革、墨家出面賒欠鐵器日後低息償還,雙管齊下。

郭縱的父親覺得憑借自己多年的積累,以萬金作為根基,想要和墨家鬥下去。

可是鬥了不到半年,郭氏一族就已經撐不下去,這萬金砸下去似乎根本不可能觸動墨家的根基。

之後不久,墨家在這邊的冶鐵作坊就開始開出高價,招收郭氏冶鐵作坊中的那些鍛打工匠,許多人逃亡,甚至有些賣身為奴的也多逃亡。

若是以往,郭氏自然可以憑借和貴族之間的關系,將這些人要回。

但是,如今墨家和公子章走的極近,這些逃亡的奴隸竟然只是賠償了原本的贖金,就做無事。

不久之後,邯鄲城市面上的奇怪商品越來越多,墨家在這邊的產業全面鋪開,但凡和墨家出售的貨物有競爭的手工業者紛紛破產。

棉布和毛呢徹底毀掉了本地的麻布生產。

爐鐵農具導致那些磨制工具的骨匠、石匠紛紛轉行,或是成為墨家作坊的雇工。

那些囤積糧食的大商人,也在這幾年的糧價暴跌中賠的血本無歸。

然而有人憂愁,便有人歡喜,那些與墨家產業並不沖突的手工業者這幾年都賺了一筆,而那些和墨家的產業有關聯的、諸如燒炭、燒陶、木工等行業,更是迅猛發展。

郭縱的父親便派遣了幾個心腹之人去了一趟泗上,回來後將見聞一說,郭縱的父親一夜之間蒼老了數歲,臥病不起。

這個曾經在邯鄲的大人物、這個可以和許多趙國貴族分庭抗禮的富商、這個趙國本土手工業的代表性人物,在病床上沖著郭縱說了一番話。

“鬥不贏的,家有萬金,在墨家看來也不過是區區之數。墨家那邊動動手指,咱們家這點產業就要撐不下去。”

之後不久,老人便一命嗚呼。

郭氏一族的宗主之位落在年輕的郭縱身上,人心散亂,各自惶惶。

他這個宗子接手的,是一個已經開始衰敗的家族。

他這個宗子和父親一樣,清楚依靠技術和財力想要鬥過墨家全無可能。

他也曾讀過一些墨家的書籍,一開始覺得裏面的內容很有道理,可是現在卻恨恨想到:“墨家說讓民得利,若真要讓民得利,便不該與我家相爭。不過是群口稱仁義的小人罷了。與民爭利,又談什麽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