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六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二十七)(第2/2頁)

越王翳心中大慟,這一戰自己的精銳幾乎全要斷送在了這裏。

這不是一場戰役的失敗,而是整個戰略的失敗,乃至於他為王生涯的失敗。

四萬余精華全軍覆沒,越人再無機會在泗水立足,二十年內再也別想占據泗上,這裏很快就會成為墨家的“封地”,沒有冠冕和封建認可的封地。

憑借區區三個邑,墨家能夠全殲這四萬精華,那擴展到泗水七國,越人哪裏還有翻天的機會?

臥薪嘗膽,二十年生聚?可勾踐夫差之事人人皆知,墨家眾人又知天下大勢,哪裏還會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齊國難道能放棄這個絕佳的南下機會?魏韓正在和楚國對峙,根本無力分兵齊國。而趙國就算想出手,魏國為了防止趙國趁機做大,不但不會支持,還一定會在後面扯後腿——擴張可以,對齊開戰也可以,但我正忙著和楚國打,你趙國想要自己幹那是絕無可能的。

君子軍死傷過半,他就算逃回了瑯琊,又要面對著貴族逼他自殺、弟弟兒子弑親上位的可能。

貴族們大為不滿,想要遷都回到南方的那些人肯定會趁機機會逼他自殺,扶植公子上位,自己的弟弟也不是什麽好鳥。

江口的吳人,聽到北方大敗的消息,也不會坐在這裏安安穩穩,一定會想辦法復國,或者是扶植聽話的越人公子分裂越國。

……怎麽就敗了?怎麽就敗成了這個樣子?

越王翳覺得眼前一黑,生平第一次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出征?

後悔的時候,只會後悔眼前之事,他已經忘記了自己出兵的必要性,只余下無盡的悔恨。

不出兵也是死,只是是緩慢病死。

出兵,總還有一絲獲得主動權的可能性,但隨著義師中軍的那股黑煙、隨著隱約可見正在包抄後路的騎兵,這一切都化為泡影。

幾個貴族也已經看出了問題所在,急聲勸慰道:“王上!退吧!留有兩千君子,尚可拼死突破墨家的圍困。若此時不撤,全數都要被俘獲啊!”

“那墨家的騎兵非比戰車,沿路追擊,迅捷無比。況且義師軍陣與別國不同,他們若合圍,固守又有何用?”

“結陣自守,撐到天黑,尋機突圍?若在別處,尚且可用,可墨家有‘炮’,我們結陣自守,墨家銅炮猛轟,火槍齊射,如何能夠撐住?”

“大勢已去,不如撤走!昔年先王勾踐三千甲士亦可復仇,如今越地千裏,何愁不報?”

越王翳心想,狗屁!如今退回去,我的兒子們豈能放棄這個機會?他們的祖父便是弑父上位,君子軍半數折損於此,我回去也是個死!

小貴族們失望、憎恨,大貴族和親戚們野心勃勃,分封建制之下各個貴族都有祿田封田私兵,他已經失勢。尤其是有著弑君弑父傳統的越國。

敗局已定,越王翳帶著一絲癲狂,心想自己已經完了,與其逃回去受辱或者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殺死,不如死在這裏。

若無墨家,他本可以借助晉楚再爭霸的機會在泗水站穩腳跟,可墨家的出現讓這一切都毀了。

盛怒之下,他已經失去了理智。

反正都是死,自己死也要讓墨家眾人不好過,也要拼死拿下義師的右翼……或許,他是因為失敗也不希望敵人好過;也或許,他想著自己就算死了也總好死在內鬥之中,不如在這裏給義師帶來更大的損失……

絕望之下的癲狂,讓他怒吼道:“拼死一沖,讓禁衛君子再投入戰場,猛攻面前的墨家義師!”

可他的命令下達,身邊的貴族們卻不執行,從前面退回的寺區狠狠抓著越王馬車的韁繩,苦勸道:“王上,退回去事尚可為!昔年楚人被吳人破郢都,楚王亡於雲夢,依舊復國……如今尚有機會啊!”

他一邊說著,旁邊的貴族們也紛紛勸導,甚至直接算是挾持著越王的車架,朝著後面退卻。

前面正在交戰的那些人已經管不了了,也根本沒法管,現在就只能靠著身邊的兩千君子軍和各個貴族的戰車私兵死士,向後退卻。

對於越王翳而言,失敗意味著政變。可對於貴族們而言,活著就好,活著回去不管誰人當王上,依舊需要貴族的支持。可若是在這裏擅自逃跑,可能會背上“棄主而逃”的罪名,成為新君繼位後收拾他們的手段。

必須要挾持著越王翳一同逃走,這樣才能命令這兩千君子軍一同逃竄,否則單獨逃竄又容易被義師的騎兵追上。

戰車上被“挾持”的越王翳最後看了一眼焦灼的戰場,心中萬念俱灰,看著已經阻攔在他們後方的騎兵,心中清明了片刻,心道:“待我回去,就先把兒子和弟弟都殺光,或許還能坐穩位子,大不了遷回會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