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四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二十五)

習慣雖說是習慣,可聽起來終究還是不舒服。

聶政來到沛邑後,也算是見識了不少個各地“江湖”上聞名的人物,這些助義而來的遊俠兒,很多人對於墨家的批評一笑而過,或者是心中腹誹。

這些人之所以不加入墨家,也在於這樣的原因,對於墨家“同義”的想法,並不是很贊同。

正所謂十人十義,百人百義,你墨家憑什麽要天下人“同義”?你說平等,天下人就得都覺得平等才對?你說要為利天下才是第一等之義,其余義舉都低於此,憑什麽對?你說若以救萬民利萬民,才算是君子之勇、勇之極點,憑什麽就得由你來評價這個極?

再者,墨家規矩之嚴,實在是曠古含有,之前墨家也是“守紀律而行利天下之義、死不旋踵”,可是終究還沒有這麽嚴苛。

自從當年商丘墨家大聚之後,墨家的規矩越來越嚴,如今戰場上已經能夠看出端倪。

當真是令行禁止,鼓聲響動,不準追擊,這些義師竟然眼看著越人敗退而不追。

而且陣型嚴密,數百上千人行動如一,不免讓這些遊俠兒心有不甘,誰人願意做這樣行動如一的人呢?

除了聶政這樣的因為墨家的朋友之義或者人情而來的,這七百人中也有不少三晉來的“細作”。

很容易混進來,墨家在大城巨邑宣讀此戰之意,希望天下朋友來幫忙,而一些和墨家有舊的貴族也可以派幾個自己的死士賓客門客去幫忙,最起碼的態度還是要有的,最起碼的情面還是要給的。

這些人中,便有三晉派來的探子,他們受命來看看墨家弄出的這些火器到底該怎麽用?

商丘之戰只是天下震動,但作戰模式還在天下貴族君王所能理解的範疇之內。靠著楚人紮營,疲憊楚人,麻痹楚人,出城夜襲,一舉俘獲楚王。

牛闌邑之戰,便有些不同。墨家刊行的那冊關於理性與天志與幾何學和戰爭勝負關系的小冊子,君王貴族們已經看不太懂了。而且在魏人看來,墨家那一戰也確實有吹噓的成分,要不是駟子陽背盟偷襲韓國都城、要不是韓侯和趙侯同年而薨,也未必就不能攻下牛闌邑。

可等到去歲滕地一戰之後,各國君王真正看不明白了。他們想不通墨家是如何做到不死一人,三日破城的。

而隨著火炮、火器開始流傳,這些東西會不會對戰爭模式帶來巨大的改變?

有志於爭霸天下的君王們在思考,吳起這樣的知兵之人也在思索。

墨家的義師,與別處不同,想要看看火器與馬鐙到底如何作戰,這一次和越國的戰爭就是一個絕佳的觀察機會。

這些帶著各種目的的人來到了沛邑,再利用這次絕佳的機會上了戰場,觀察著這一切。

實際上從之前適帶人在泗水小國武裝遊行的時候,這些人就感覺到了這天下戰爭的局面要出現變化。

圍城,似乎在火藥出現之後變得沒有意義,至少現在的城邑城防體系在火藥和那種坑道接近攻城法的壓迫之下不再有意義。

野戰的意義變得更大,城防體系也必須依照墨家的那本關於幾何學和戰爭的小冊子進行改變,甚至於大炮已經成為守城的必備之物。

墨家之前已經通過守城能力,讓各國君王不得不重視墨家的意見,或者說墨家已經有參與各國會盟的實力。

而現在對越一戰,則是墨家野戰能力的體現,而且這一次是越王翳親率近五萬大軍進行決戰。

雖說此時動輒說舉十萬之兵,但真正的野戰精銳也就不過幾萬,越國也算是瘦死的駱駝,總不是宋國這樣的千乘之國。

若是這一戰大獲全勝,看上去只不過是戰勝了五萬越人,但對於天下各國而言,這樣一支講求“非攻”的義師,就不是可以招惹的了。

是否能夠打得過,尚在其次,而在於螳螂若捕蟬,可能黃雀會在後。

為士者,無需謀一國,這些在這裏觀察義師與越人戰鬥的死士門客,所需要評判的,不是墨家會對天下產生什麽樣的影響,而只是義師戰鬥的風格。

他們所能看到的,也不是全局,而只是中軍的戰鬥。

評價起來,無非就是那麽幾句。

陣整且久,但守有余而攻不足。

火槍齊射,勝於弓弩,但不能百步壓陣。

這是他們的眼界所決定的,他們能看到的也只有這些。

之前幾次,越人如潮水一般沖到了義師陣前,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沖破了義師的防禦,已經有些搖搖欲墜的意思,但卻怎麽也不能突破,到最後還是義師憑借“呆陣”而守住了防線。

至於現在戰場上是勝是負,誰優誰劣,他們也並不清楚。

但是依據以往的經驗,他們只能猜測現在勝負難料,正值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