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九章 庶卒君子金鼓交(一)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

沛澤鄉的一個村社內,庶輕王背著一捆蘆葦,扔到了池塘旁邊。

庶輕王是個人的名字,只不過這名字有些過於霸氣,在沛縣之外無人敢這麽叫。

這並不是庶輕王原本的名字,只不過商丘一戰,這位沛縣義師的矛手最先將長矛抵近了楚王三尺之內,勝利歸來後墨家有人調笑,開玩笑的時候給他取了這麽一個名字。

取庶民輕賤王侯之意,借用了楚國與中原文化的區別,以輕王二字霸氣側漏。

雖然墨家不少貴族出身的都知道楚國的王並非天子的王號,而是楚國祭祀的一種神號,與中國的王並非同意。

但楚國既已“觀中國之政”,那這些稱呼上的區別難免就要被多數人誤解。

算起來,他這個名字的姓,不是庶,而是庶輕。

商丘之戰後,楚王被俘的名號在天下人看來,是公造冶所為,畢竟那也算是個“士”,說出去總歸好聽一些。之前有曹沫劫盟齊桓,怎麽也是士的身份,在商丘弄出庶民劫持楚王的說法,楚人也實在難以接受。

但在沛縣,許多人都知道是庶輕王最先將矛尖伸入到楚王三尺之內。

商丘之戰後不久,庶輕王便有了愛慕者,娶了妻,但一開始仍舊在義師之內。

適很久前曾去過他家,家中勞力較多,庶輕王的弟弟因為聰慧最早進入了沛郭的鄉校,後來一直跟隨適學習,屬於適收取的那批準備傳授畢生所學的弟子。

弟弟聽到哥哥取了個庶輕王的名字後,自作主張,將自己那難聽至極的名字改為庶輕侯。

後義師擴充,庶輕王做了三年司馬長,在任上成為了候補墨者,於前年退伍歸鄉,和給他生了兩個娃的妻子過上了百十畝地一頭牛的生活。

一則家裏逼得緊,想讓他回來。

二則那時候沛縣的基層也需要大量的墨者填充。

他本不想回來,不過適出面和他談了談,只說打仗是為了將來不打仗,村社也需要墨者填充,不妨就回去。

子墨子言:使人各得其所長,天下事當;鈞其分職,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備;強弱有數,天下事具矣。

利天下這種事,沒有高低貴賤,只有分工不同。使人各得其所長,皆其所喜,那麽做到這些的都算是利天下。

庶輕王想了想,覺得有理,便領了一筆退役的錢,回到了村社,被選擇村社代表,又被指派為墨家駐村的代表。

他家勞力本多,父親又是個早年就逃亡的有膽魄的人,墨家來了之後,生活有了希望,運氣又好,短短四年時間就償還了鐵器和牛馬的分歧償付。

庶輕王回來後,憑借在義師夜校學的本事,把村社的人組織了一下,憑借自己的關系,又請了兩名最早造紙的工匠,在村社組建了一個造紙作坊。

平時各家都種植稼穡,等到農閑的時候便在村社的造紙作坊中勞作,以換錢財。

這造紙作坊雖然簡陋,但也不是一家兩戶能夠支撐起來的。庶輕王憑著自己的名號和威望,說動了村社百余戶一同入股,開辦了這家造紙作坊。

短短兩年,墨家放開了造紙的限制,墨家的官營作坊只造一些用以做錢的紙張,剩余的紙張允許私營,鼓勵村社合營,而且還多給支持。

主要是造紙這行賺不到什麽暴利了,墨家自己不想要了,而且又實在缺紙,就散布出去。

庶輕王村社的造紙作坊,主要靠的就是兩個原本在墨家作坊做工的人撐起來的,其余人也多是勞力,當初墨家扶植的時候就說的明白,這造紙作坊那兩名工匠得有一筆股。

現如今很多村社都有村社自己的產業,手工業很賺錢,可是土地又舍不得扔了正式變業,便采用了這樣的辦法。

有榨油的,有造紙的,有彈花的,有做木器的,多是靠回到村社的第一批本地墨者在義師中學到的支撐起來。

現如今已是九月,剛剛前往鄉公所繳納完了村社今年的稅糧,各家準備了冬天的馬草,剩余的一些秸稈之類就浸泡到原本的浸麻池中,泡爛之後明年砸漿以撈紙。

棉花在沛縣普及之後,很少有人再種植麻了,原本泡麻的池子也就正好用來泡紙料。

庶輕王此時做的,就是在往裏面扔料,後面幾個人推著幾輛墨車,裏面裝著石灰,聽著旁邊一名工匠的指揮準備往裏面加。

推車的人就像是平時閑聊一樣嘀咕道:“石灰的價又漲了,那幾個村社這幾年可是賺的多了。”

另一人道:“那也沒什麽。墨家已經定了咱們明年的紙,錢都商量好了,總歸有得賺。”

庶輕王笑道:“那也得做好才行,去年有村社做的不好,根本不達標準。不收不說,在鄉公所還被人嘲笑了一番,我可不想咱們這樣沒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