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章 渴極貽醴酒含鴆(五)

看似楚國在渴到極點的時候,墨家給了一杯甜酒。

實則這甜酒有毒,而且是一旦飲下去就無藥可醫的劇毒。

只是此時天下,下毒者和為數不多都識破其中劇毒的“醫生”,都在墨家這邊,昭之埃作為舊時代的貴族,哪裏能夠明白其中的危險。

墨子又對昭之埃說道:“如今已是七月,魏韓之兵今年必不能出。魯關一帶尚算安穩。”

“君既不能答允這些事,墨家自會派人前往楚地親自見楚王商談這件事。期間墨家答允的守城兵器也會抓緊生產,爭取明年有足夠的數量運送到魯關。”

“只有一樣……墨家守商丘,陣殺楚之司馬、執癰之爵,楚地貴族恐怕會對我墨家不滿。”

昭之埃知道這件事他不能做主,也知道楚國一部分貴族對墨家的態度,只好說道:“公事公戰,私仇私怨,並非一回事。墨翟先生年歲已大,這一次入楚路途勞頓,不知道墨家這一次會派誰入楚?”

昭之埃希望這件事做成,但是墨家也必須派出足夠分量的人物跟隨他去見楚王,否則面子上總歸說不過去。

墨家現在的地位有些特殊,不是諸侯,但卻參與各國弭兵會盟,算是一個沒有“正式封地和周天子”認可的諸侯。

這時候若派出尋常人物前往,在禮儀上說不過去。

墨子便道:“具體派人前往,要等月末墨家大聚之後,再行商量。期間您可以在沛縣休息,到時候可以一同返回。”

“亦或者,您現在就可以派人前往郢都,告知楚王此事,讓他提前安排思考是否答允。”

……

八月中,北方的天氣逐漸涼爽起來,而在大江附近的楚都郢城,卻依舊悶熱。

這座後世可稱之為荊州的城市,興建起來並沒有太久,楚國數遷其都,郢只是都城的代名詞,可略看作是楚語中首都之意。

從熊耳山的丹陽,到南陽下的襄陽,再到長江邊的荊州紀南,這一路遷徙既是楚人開拓的路,也是楚人被戰敗的路。

柏舉之戰後,原本的楚都被焚毀,楚王只能興建長江邊的郢都。

出城北十裏,有山名紀。

按照周禮招魂的祭祀學問,北方是鬼魂所住居的方位,正如宋國去年政變死掉的那些士人安葬之前,儒生祭司需要爬到房頂沖著北邊大聲叫喊三聲死者的名字。

郢都北方的紀山,正是楚國貴族平民的墓葬之地。

從這裏可以遠遠地望到楚國的都城,即便“楚不服周”,可城邑的規劃依舊是符合周禮的。

一如宋國的都城建設打了不僭越的擦邊球一樣,楚國都城的建設也是打了僭越的擦邊球,東西九裏而南北七裏。

為了防止長江的洪澇,郢都距離長江上遊十余裏的距離,但是附近湖泊水系豐富,楚國又善乘舟船,因而交通便利。

魯國作為周公後代的封國,在禮制上有種種特權,所以曲阜城四邊有三邊三門,一邊兩門,一共十一個城門。

郢都則打了歪腦筋,正常的城門只有八個,東西南北各二,但是在三面都開了水門,也是十一個城門。

說他僭越,水門不算。說他不僭越,卻又為了防止被人指責少修了一處水門正好少於十二門。

柏舉之戰後遷都於此,大量的民眾和貴族跟隨一同遷都,幾十年來這座新興的城邑就發展起來。

北面是富庶的南陽盆地,有魯關防線守衛,有襄陽作為最後的依托,附近又土地肥美,有水運之利。

巴蜀的鹽,南陽和江漢的糧食,雲夢澤的水鳥羽毛,源源不斷地匯聚到這裏。

依靠著江水和西高東低的地勢,楚國控制著原本不可能控制的廣闊東部領土。

只是城墻修建的水平太差,比起久經戰火的中原,尤其是商丘城,在城防上差的太遠。

楚人清楚,真要是被攻入了郢都,哪怕是突破了南洋盆地的魯關長城防線,以楚國的封君制度可以直接等待復國而不需要打首都保衛戰了。

夯土城墻不算高大,城門卻依照禮制可以並行三輛馬車,將近兩丈半的寬度,來來往往的商人不斷進出。

楚王的宮殿在都城的東北角,這是與周禮不合的,算是小小的任性,但是內城的建設卻依舊合乎禮制。

天子內城五門:臯門、庫門、弟門、應門、路門。

除了特殊的魯國之外,其余諸侯只能有庫門、弟門和路門。楚國遵守著這種禮儀,又在禮儀之外頒布了許多法令。

短暫的莊王雄起王權集中的時候,對於上朝的重臣規定了許多原本沒有的法令,連同儲君都不得乘車過弟門,違者斬首。

只是這是莊王時代的法令,只是因為慣性還維持著,之後的楚王無論威望還是掌控力,連頒布一條這樣的法令都難做到。

當年伍子胥為了踐踏這條律令,甚至還親自引弓怒射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