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三章 庶貴商政民意足(七)

墨家想要的東西不少,但於此時卻未必得不到。

周天子的規矩已經在一年多前的三家封侯一事中自己壞掉了,新的規矩還未建立起來,整個天下都處在一片混亂之中。

舊規矩,新規矩,墨家這一次鉆了一個空子。

在田氏代齊之前,司城皇一族不敢動手篡宋。

因為在這之前,弑君之類的事出過不少,可最終上位的仍舊是公族之人,這是天下原本已有的規矩。

被扭斷脖子的宋公、因為玩弄別人母親而被殺的陳侯……這些人雖然作死,雖然被弑,但外姓得位的結果就是天下圍攻。

三家分晉,不是篡晉,終究還差了一籌。田氏代齊,則是外姓取國,那又不同。

真正混亂的天下、真正的舊規矩徹底崩潰,要等到田氏代齊之後才會到來。

而現在,墨家眾人在商丘所設計的一切,最大限度地保持著舊規矩的合法性,同時又帶來了新時代的另一種嘗試。

詢政院掌權,宋公掌國,換而言之其實與姜齊掌國、田氏掌政並無區別,也就不可能出現天下圍攻的情況。

而墨家如此大的優勢之下,放棄了詢政院令尹的被推舉權,給君子院留下了否決權,這也讓宋國的貴族可以接受這種新的制度。

司城皇一族想做詢政院令尹,所以皇父鉞翎來與墨家商談,各自交換利益。

只是他卻沒有想清楚,這種交換他遺忘了墨家的另一張牌。

詢政院的規矩到底怎麽樣,還沒有完全定下來。

如果墨家忽然煽動民意,鼓動民眾推選墨翟作為詢政院令尹,執政以利宋,只需要稍微推手就能完成。

縱然結果會很混亂,縱然不可能長久,但在規矩確定下來非貴族不能做詢政院令尹這件事之前,依舊有這種可能。

皇父鉞翎聽了墨家對詢政院規矩的規劃,下意識地認為“非貴族不得為詢政院令尹”這就是最終結果,卻忽視了這件事此時並未發生也並未鑄在鼎上公示天下、達於天帝鬼神。

所以,當他想要用沛邑的自治權來換取墨家支持他們家族上位的時候,他想錯了,這個交換並不等價。

既然已經擺明了是要交換利益,適便不得不在墨子說完之後,將這件事提點了一下。

他的意思其實很明確:用非貴族不得為詢政院令尹,來換沛邑自治。

既然是這樣,那麽司城皇一族上位為詢政院令尹,就只能再用別的東西來換。

這是兩件事,不是一件事,所以不可能以一換二。

適的提點很快收到了效果,皇父鉞翎駭然道:“墨翟先生,您所說的選天子,難道竟是可以讓血脈並不尊貴的庶民也有可能嗎?”

墨翟點頭道:“我曾說,人無分老幼貴賤,皆天帝之臣,故人人平等乃天帝所賦之權。”

“只要他的德行、能力可以成為天子,為什麽還要分老幼貴賤呢?”

“昔年我於楚地,見楚王,楚臣因我非貴族而恐不能用,我便說過:得病吃藥,那些草藥都是賤草,於是楚王就不能吃這賤草嗎?”

墨子微笑作答,心中已經聽懂了適的意思,也明白了適常說的利益交換之說,與此時便不得不恐嚇皇父鉞翎幾句。

說是這樣說,其實適在之前也和墨家眾人講清楚了,在竹簡絲帛昂貴的時代,選天子看似萬民皆可選,實則並不公平,還是在貴族中挑選。

只是一種名義上的平等,而非真正的平等。

但在商丘,因為墨家的存在,這種事又未必只能是恐嚇:因為墨子的名聲足夠,即便是一介平民,但是整日和王公貴族談笑風生,又在商丘名聲最大,選他做詢政院令尹大有可能。

墨家之前已經達成共識,放棄商丘,仍舊把精力放在經營沛、留、彭城,因而墨子不可能來當這個什麽令尹,而是會把這個“看似墨家可以得到的位置”留給貴族們爭搶,或者作為一個“公平交換”的政治籌碼。

皇父鉞翎知道墨子說話,不會更改內核,他也不指望能夠說服,此時也不敢說些地位血統之類的話。

適在一旁又補充道:“巨子一直認為,令尹執政若能通曉天志,可以讓一國強盛。”

皇父鉞翎心中更慌,只覺這句話的意思是在說……墨家想推墨翟做宋國執政。

只是這樣輕巧的一句話,已經讓皇父鉞翎的額頭滲出了汗水。

他只覺得,自己千算萬算,卻萬萬沒想到墨家宣傳的那個規章不是確定的,似乎墨家有準備更改規章的想法。

若是早點說出,只怕貴族們立刻會放棄之前的分歧,聯合起來抵制這種可能。

可現在,距離詢政院第一次會議已然只有幾日,市井間傳聞的那些規矩又是貴族們可以接受的。

這期間貴族們的精力一部分被墨家逼著喪葬儀式浪費了時間,另一部分則琢磨著在他們可以接受的詢政院成立後怎麽攫取更多的自己派系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