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章 庶貴商政民意足(五)

墨家眾人想要什麽?

明面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三個字,也就是墨子常說的利天下。

幫助商丘守城,是為了告誡天下“好戰之君”,不要輕易地對小國開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墨子從不忌憚借助大國平衡的力量來維系和平,當年項子牛帥齊兵攻魯,其時吳起尚在魯,魯侯便曾問過墨子如何地擋。

墨子說魯國太弱,縱然吳起能夠戰而勝之,那也是勝於一時。最好的辦法,就是節用發展,善待百姓,同時結好盟友,利用三晉等大國的力量來制約齊國的野心。

天下的“好戰之君”們未必忌憚墨家這數百弟子,但卻忌憚墨家在那守城,久攻不下被其余各國超了後路或是勞師遠征敗於城下。

皇父鉞翎所謂的墨家想要什麽,自然也不是說“利天下”這個很寬泛的字眼。

皇父臧思索一陣後,便道:“墨家想要沛邑?此事也不難,以墨翟之功,封其為沛邑宰,天下誰人能不服氣?”

皇父臧覺得,這問題似乎有些簡單。

從一開始墨家前往沛地行義的時候,就是一筆交易:墨家將嘉禾交給司城皇一族,由其討好想要封侯的三晉做祥瑞,而司城皇負責讓墨家前往沛邑行義。

只是想了一陣之後,皇父臧又道:“只是我有些不解。當年越王以五百裏封地邀墨翟,他亦拒絕,認為自己不會把自己的義售賣。楚、宋、魯、鄭等國,皆有招攬之心,他都拒絕,這一次……卻是為何?”

皇父鉞翎搖頭道:“父親,這一次墨家要的是沛邑,卻不是讓墨翟成為沛邑宰。”

他翻著墨家的那些道義文章,又看了一會,說道:“以他們的道理來看,這沛邑宰是個虛位。誰人都可以當,但真正行使權力的,卻是所謂萬民公意。”

皇父臧疑惑道:“那這沛邑宰難道不必然是墨翟嗎?墨家在沛邑行義,墨翟的名聲如天邊之虹,難道誰人還能爭奪嗎?”

皇父鉞翎拍掌道:“父親,問題就在這。大尹等人必不懂墨家想要何物,他們所想的與您所想的一樣。因為他們沒有看過墨家的道理文章,而我卻能明白墨家真正想要什麽。”

皇父臧想到之前兒子所說借庶民院奪取詢政院令尹一職的說法,不由心熱,素知兒子聰慧遠勝於己,連聲詢問。

皇父鉞翎撚了撚那幾頁紙,指著幾行字道:“父親,墨家想要的,是墨翟可以做沛邑宰,別人也可以做,但不管誰做都要遵循萬民公意。而不是想要墨翟做沛邑宰。”

“這其中的區別……”

他想了半天,說道:“正如韓趙魏三家,不得天子封,難道韓趙魏三地就不是這些人的嗎?得了天子封,土地並沒有增加,但卻完全不同。”

“墨家想要的,是他們的一個規矩,而不是墨翟做沛邑宰。”

“有了這個規矩,墨翟必然可做沛邑宰,無需公侯封。沒有這個規矩,縱然墨翟做了沛邑宰,那也沒有用,因為墨家一心想要的不是封地,而是他們的規矩成為天下的規矩。”

皇父鉞翎的話,如同黑夜中的霹靂,陰霾的烏雲之下,忽然劃過的閃電照亮了夜空,也劈開了黑暗。

皇父臧恍然道:“原來如此!這其中的區別,若不是你講清楚,我是不能夠明白的。”

皇父鉞翎笑道:“所以我們比大尹他們更有優勢。糧倉被燒之事,必是大尹等人所為。”

“墨家弟子中,多有刺殺不義之君的俠士,對於這種事他們是不能夠容忍的。我想他們也不願意大尹等人成為詢政院令尹,這對我們有利。”

“而如果我們知道墨家要什麽,並與之相談,那麽庶民院便能夠支持我們。因為糧食、守城、稼穡、鐵器等事,庶民院民眾必信服墨家,他們的宣義部可以操控庶民院之民意。”

皇父鉞翎說罷,又道:“我司城皇一族既不能做放丹朱之舜,卻未必不能做輔成王之周公、宣王之共伯和。”

此時既無外人,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便可以脫口而出。

當年舜囚禁了唐堯,又將堯的兒子丹朱流放,從而完成了篡權成為華夏部落聯盟的首領,所謂“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不與父相見”。

若舉一些更為相近的例子,其實最近的還是田氏代齊一事,但此時田氏尚且還養著齊侯這個傀儡,此事並未發生。

而因為司城皇一族,終究和樂、靈、子等氏一樣,都是宋公血脈的分支,和田氏代齊還是有些不同,不能稱之為篡,只能稱之為取。

舉舜囚堯而放丹朱的例子,實則就是在告訴皇父臧,情況有變,暫時不要想著篡位一事。

如今詢政院成立一事,已經暫時不可更改,那麽就該爭取成為代行王政的周公和共和伯。

年號和周公輔佐成王、共和輔佐宣王一樣,都不用自己的年號,但是號令卻是周公和共伯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