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六章 荊宋弭兵君心撼(四)

幾句極具生活化的場面,拉近了天下庶農之間的距離。

墨家的兼愛之說,類似於博愛,但又完全不同,因為兼愛是從親緣的有差等之愛進化出來的,不排斥親疏,只是論證了愛別人別人愛你是得到了雙倍的愛,以此證明合理。

貴族們不愛庶農。

庶農們又何必愛貴族?

既然不排斥親疏,那麽庶農先愛庶農,然後愛過了庶農之後,再有余力去愛貴族王公,似乎也無不妥。

適解開了商丘民眾的一個疑問:沛縣義師憑什麽來幫商丘守城?

似乎,這個解釋是最合理的,只是因為大家都是庶農,所以相近,於是有愛。

正如庶農不願意打仗,每次打仗都被強制征召一樣,商丘的民眾很容易相通城外的楚人為什麽會來攻打商丘。

適所言極為刺心:商丘城就算被攻破,土地也輪不到楚之農兵,就算成為了楚王公的食邑,倒也和以往沒什麽不同。

眾人沉默一陣後,便道:“適,你說得對。我們誰願意打仗呢?還不是王公貴族好戰?為了得利?”

“就是,你們墨家說天下好戰之君有幾多,那這些好戰之君得到了土地,也輪不到那些徒卒農兵啊!”

“我們又不是貴族,又沒封地,這就是我們不想守商丘的原因啊。若是楚人來了,說承認私畝,減少賦稅,只怕我們就把君上捕縛獻於楚王了!”

不知道誰這樣說了一句,眾人都笑了起來,也知道這雖是玩笑,可真要有那麽一天也未必不能真的做出來。

終究,楚人此時已經不是夷狄,而宋人又處在天下之中,也不曾感受過夷狄何物,是以很容易接受墨家天下的概念。

適因笑道:“你看,就是因為這份兼愛,也正是因為大家都是庶農工商的身份,沛縣借給你們的糧食,總不可能收取和貴族一樣的利息。”

“這份情誼,你們是需要記下的。如果有一天沛縣的庶農遭受了災荒,你們可也要記得今日的事啊!”

眾人一則是被適說動,二則如今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糧荒,哪裏還能考慮到時候做不做?

只是連連叠聲地答允,適又道:“那借糧的事,就算是這麽定下了。”

“到時候,工匠會組織生產墨車,你們負責砍伐樹木,到時候每家一輛,日後償還也不是不行。墨家這點錢,還是可以給你們墊付的。”

“等到墨車準備就緒後,便去沛縣運糧,沿途可能還需要築路,這也都是要做的。”

“到時候我們墨家自會組織起來你們,只要去做就是。你們出力氣,我們來組織。”

眾人又連聲答應,均想這和修宮室又不是一回事,終究這是為了自己。

那修宮室之類,我們又住不進去,又耽誤農時,自然是不願意的。

適沖眾人揮揮手道:“借的事,就算是做完了。可是,還的事,還沒有商量好。”

“我們墨家講信義,所以可以為你們擔保沛縣的糧食。可你們也得不能讓我們墨家失掉信義啊!”

“若是讓我們失掉信義,那麽我們又怎麽能存於世呢?”

“所以,怎麽還,這件事需要你們去爭取,也需要你們知道怎麽在詢政院中爭取。”

他說了這些,終於說到了主題。

與楚人成盟?這種事,適根本不需要講這麽多,甚至如何成盟墨家已經打好了定稿,無非就是退兵和宋國嚴守中立、宋楚互助條約、楚國保證沛縣的獨立地位以此換取沛縣輸出鐵器和技術。

一旦圍城戰結束,這些民眾又少了組織的機會,又會成為小農個體,很難在組織起來。

詢政院才是真正要做的大事,他就不得不趁著如今還組織在一起的機會,將很多事情做完。

眾人安靜下來之後,適終於開始講到“如何償還”的問題。

償還,需要自己有。

自己有,需要自己生產再減去自己吃喝和賦稅義務。

剩下的,才算是富余,才能夠償還那些借貸。

而除了自己的吃喝可以不變之外,生產、賦稅和義務,都是可以改變的。

原本商丘的民眾沒有議政的資本,如今他們被組織起來,墨家又有駭人的武力在背後撐腰,自然便有了議政和爭取利益的資格。

適說的,無非也就是之前已經宣揚過的幾件事。

賦稅征收,需要得到詢政院的許可,才能征收。這包括貴族封地的貢賦和私田的稅收,必須要讓民眾爭取到一個固定的稅額,不能今天加個丘甲賦、明天加個宿麥稅之類。

生產的話,就必須改革掉商丘城的公田制度,徹底毀掉公田,成立三五戶一組的互助小組,最大限度地利用牛馬完成牛耕變革。

為了吸收大量貴族的資金投入到沛縣的手工業當中,還得借用民眾的期待希冀,來制定最高的利息,保證投入到手工業和莊園農業獲得的利潤比放貸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