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二章 戈矛穿擊五步盟(十二)

沛縣眾人或許帶著一種曾經低賤身份的報復一樣的快感,在鼓聲哨聲響動之後,發動了最後一次沖擊。

曾經低賤的人,如今只要願意,可以一矛刺死大國之君,這是何等的快意?

這種快意,源於對身份血統的壓抑後的爆發,於是快意化為了力量。

整齊的慢跑,帶著壓倒一切的力量,沖向了楚王身邊的最後護衛。

被護在中央的楚王,面色蒼白,手臂微抖,看著對面如同潮水般整齊湧來的戈矛,心中明白自己身前這些護衛已經不可能阻擋了。

楚王身邊最後的精銳,持劍與盾,將楚王與一幹重臣護在中心。

就在這時,那些之前加入到沛縣義師的墨者齊聲以楚預大喊道:“請楚王勿做掙紮!若不然流血五步,楚地千裏縞素,郢都三年不樂,今日是也。”

“若還掙紮,則我們就要用那震雷之器,到時候玉石俱焚。我等皆賤民庶人,若能已死換楚王薨,也算名動天下!”

“楚王可願換命?不願換,便請勿再抵抗!”

大喊數聲,楚王也知道之前那些武器的厲害,親眼所見之下,真的怕這些人最後瘋狂,來個玉石俱焚之類的手段。

今日事,已無轉機,他本以為可以稱到天明反敗為勝,卻不想連半個時辰都沒有撐住,就已經被沖到了身邊。

更沒想到墨家眾人這一次突襲,如此準確迅速,更如同有人在給他們指引一般,從開始突襲到突破到營壘,完全超乎了楚王的意料,更讓他沒有機會猶豫和抉擇。

聽到那些人用楚語所叫喊的一切,楚王知曉自己已無選擇,只好命令不再抵抗,只希望這些人能夠給自己足夠的體面和尊重,畢竟自己是王。

可是當他命令下達之後,楚王身邊的精銳動搖之際,那些沖擊的矛手似乎根本不知道停下,趁著楚人動搖的瞬間,撕開了楚王身邊精銳護衛的最後防禦。

幾支長長的矛停在了楚王的身旁,讓楚王面色蒼白,一動不敢動,只怕動一下就會被穿刺而死。

楚王心慌的同時,也在憤恨,這些人竟然沒有任何對待君主的禮儀,哪怕是一丁點也好。

昔日交兵,大夫在戰場上遇到了敵國君主,都要因為爵位高而保持禮儀,明明可以射中也一定會虛拉弓弦。

可這些人,卻直直地將矛尖擱在了自己的身邊,讓自己於眾人面前被辱!

楚王想要怒罵,可再看看對面那些人臉上扭曲興奮的神情,沒有從眼神中看出來哪怕一絲的對血統和爵位的敬畏,終於將那些怒罵的話咽到肚腹中。

距離楚王最近的那支長矛的主人,雙臂因為興奮而顫抖,牙齒咬得咯咯響,許久之後竟然仰頭大笑起來。

“即便血貴為王,還不是乖乖站好?我一個庶民,還不是可以抓到你?此時此刻,又有誰來維護你們的規矩?我就是庶民!我就是對你不敬!你能奈我何?哈哈哈哈哈!”

他以沛地方言大笑,引得旁邊同袍都笑,各種類似的侮辱性話語句句出口。

雙方或許並無直接的仇怨,但曾經身份的區別與墨者的宣傳,造就了這種身份上的巨大鴻溝和不屑。

也幸好此時書不同文而車不同軌,這些庶民用的又是方言而非雅音,否則這樣蘊含了無數侮辱的笑罵聲,定會然楚王羞愧自刎。

最近的那支矛尖,因為主人的笑聲而顫抖,楚王的眼光也隨著顫抖的矛尖而遊移,心中猛跳。

持矛大笑的那人,在那些壓抑了許久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報復快感迸發之後,才想到今日自己竟然真的俘獲了一國之君,而且還是天下第一大國的國君!

這大國的國君,如今就在自己的矛尖之下,任由自己辱罵卻無可奈何。

想到從前,莫說是辱罵國君,只怕辱罵幾句士與大夫,都不會有膽量,甚至可能會死。

可如今,真真就是在辱罵國君。

墨者說,人人平等,這矛的主人覺得沒有什麽比這一刻更平等的了!在沛縣鄉間,萬民制法之後,辱罵別人不會受到懲罰,只有殺人行兇傷人才會,他罵過人,卻還沒罵過國君,今日便罵個痛快!

以往若是辱罵國君,可能會死,可現在卻不會,因為沒有人來維護辱罵國君就要死的規矩——若真有人,他此時此刻也願意用這長矛維護墨家的規矩。

這不是貴族該有的行徑,若是公孫澤那樣的君子,此時哪怕是敵對的狀態,也會脫下外套給楚王披上怕他寒冷。

而這些人卻琢磨著要不要把楚王的衣服故意撕破,看看王公的衣料是不是真的如此華貴與眾不同,甚至琢磨著要不要沖著楚王解開衣服掏出鳥兒尿上一泡。

不少人心想,狗屁的楚王,不過是個用來換取我們利益的貨物罷了。和那狗屁的宋公一樣,若非天下此時的規矩就是如此,我們何必搭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