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章 內外勾連百尺嘆(十二)(第2/2頁)
如今墨子既然淡然,他也知道先生的脾性,知道定不會這樣簡單,便安心去休息,以預留氣力,準備之後可能的廝殺。
……
城內,那些沒有輪到去守衛城墻的民眾之間,都在討論著昨夜發生的事。
墨者既沒有試圖去阻止,也沒有抓獲那些談及這些事的人,因為這只是一個事實,並非誇大敵人的力量或是禍亂人心,沒有觸犯禁令。
所謂不犯禁、唯害無罪,便是墨者律令的根基。
有心傳播的人,邏輯很通順。
前幾日楚人攻城,顯然是準備攻城破城,但是墨者死守導致楚人不能攻破。
於是楚人動用了城內細作,燒毀城內糧倉。
所以,今晨楚人又抓緊攻城,顯然昨夜的大火就是為了配合今日的攻城。
這邏輯極為順暢。
可民眾們並不關心這個邏輯看似通順的故事。
他們關心的只是糧倉被燒,楚人攻城……會不會出現當年楚人圍城易子而食的慘劇。
至於糧倉是誰燒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可能會挨餓,甚至被餓死!
經歷過那場悲慘圍城的人,如今都已經死了。
作為他們的後代,卻依舊流傳著當初的故事與記憶。
於是今晨,商丘城內出現了一個詭異的局面。
城外楚人鼓聲震天,城內人心惶惶。
城內民眾不擔心楚人破城。
他們擔心的,反而是宋公不投降繼續抵抗。
眾人多數在想,楚人來了,又和他們有什麽關系呢?自己又憑什麽幫著宋公守城呢?
肉食者謀之,這是多數民眾的想法。
既是習慣,也是某種理所當然,因為肉食者得利,自然便要肉食者謀之。
商丘人守過許多次城,而最慘烈的那次,是因為當時的宋公在做公子的時候,就樂善好施,讓城內老者貧者沒有饑寒而死的。
如今的宋公,以及已經死掉的悼公,從未做過這樣的事,那麽城內的人便不可能支撐到折骨而炊的地步,因為沒有足夠的理由。
墨者說,楚人來了,會征發勞役,這是有道理的,所以要守城。
但這個理由,是不足以到守到易子而食的地步的。
這個理由,似乎只夠守到筋疲力盡。
城內人多想:現在城內糧倉被燒,墨者若是再守住楚人的這次攻城,到時候楚人再選擇圍城,又該如何?
誰也不願意餓死,城外的大片農田都無法耕種,很多人已經開始盼望著墨者守不住,幹脆讓楚人攻陷商丘算了。
墨者的宣義部其實一直在講“為什麽要守城”。
但講的那些道理從沒有一句是類似於“這是自己的國都,所以一定要守”這樣的理所當然的道理,而只是在和民眾們說楚人來了可能會征發勞役之類。
這是一個詭異的宣傳,於守城勝過沒有宣傳,但是宣傳的方向有著極大的問題。
這種宣傳隱藏著一個疑惑:若是守城付出的代價,比楚人征發勞役更大的時候,那是不是就沒有守城的理由了?
這種疑惑在昨夜之前,沒有人去想。
但在今晨,不止一個人在想這個問題。
伴隨著那些貴族們有心提及的當年圍城慘劇,這樣想的人也就越來越多,而他們思考的方式,恰恰是墨者一直在默默宣傳的“利”。
那些適從數年前悄悄埋下的種子,伴隨著昨夜的火、今晨的謠言,開始萌發。
正如一棵樹,可以生長的筆直,也可以生長的彎曲。
但在萌芽之時,不論是喜歡彎曲的,還是喜歡筆直的,都會對萌芽本身充滿喜悅。
適走訪了城內許多人,聽到他們的疑惑後,於無人處大笑不止,這些民眾的思維方式正逐漸被墨者影響,民心可用。
小司寇的眼線們,聽到民眾的疑惑後回報,大尹等貴族相聚大笑不止,這些民眾的想法正符合他們的目的,民心可用。
適想的是一世,眾貴族的要的是一時,但一世終究包括此時,而此時卻不會囊括一世。
不管是適,還是那些貴族,都有自己的目的。
既然雙方都認為民心可用,而這民又似乎是同一批民,那就只能看誰能把這些民心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