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陣整亦恐虛實擾(一)

墨子心知,適剛才談及鬼神監督和制度規矩的問題,也是在說這個事,沉默思索,考慮適的這些隱約的話,終究沒有說關於此事的只言片語。

又看著外面篝火,許久言道:“此事先不提,如今楚人必與城內有應,我看明日便可派那些人出城一戰。”

“若楚人有什麽計劃,正好可以打亂他們,也好為我們爭取時間。”

“再者也為日後事做好充足準備,知曉楚人的調動、反應種種。”

“城內……一切照舊。墨者戒備小心,反正明日墨者不出戰,一旦城內有變,則可彈壓。”

適道:“楚人必不知道我們準備先派城內人出城試探,倒是不必多慮。若是城內有事,也必然是我們墨者均無力阻止的時候。”

“先生,商丘雖看似有蕭墻之禍,但卻未必是壞事。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提一句,咱們不是為了守商丘而守商丘,而是為了將來能更好地利天下。”

“希望先生與諸君能夠時刻牢記這一點,這非是尋常事。”

墨子嘆了口氣,終於點點頭道:“我知道。這事終究還要再商量。”

適道:“這事就算商量,也必須提前制定出章程,一旦有事,便可實行。先生,我只是想說,若我制出什麽章程,非是我樂於如此,而是料敵於先。”

墨子笑道:“這我可以分辨。明日之事,你需在城頭觀看,觀看楚人動靜、營地、時間……且先去睡。”

適行禮拜別,也不停留,下了城墻離開。

待適離開後,公造冶問道:“先生,適的許多話,與您並不一樣,但我覺得……他還是一個很不錯的墨者。您……您是這樣想的嗎?”

墨子看著身邊的那幾人,緩緩說道:“我墨家重鬼神,所為的就是希望人人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以至天帝可以監察天下。”

“那倘若真有鬼神,一個人本心極壞,卻因為擔憂鬼神的降禍而不得不利天下、兼愛眾人……那麽他便是可以利天下的,否則我們為什麽又要有鬼神之說呢?”

公造冶略微有些緊張,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說適的心思……未必是初心?”

墨子大笑道:“傳聞比幹之心有七竅,那需要挖出來才能看到。可挖出心人是要死的啊。本心……很重要嗎?若墨者只求本心利天下之人,那又何必要有鬼神之說?”

“適提及的那些規矩、天志,教化的民智,本身就是一種鬼神啊。他和我……其實沒什麽區別,只是祭祀的鬼神不同罷了。”

公造冶若有所思,片刻後點頭拜謝道:“先生的話,我明白了。所以我們的鬼神,並不是那些人所認為的鬼神。”

墨子迎風而立,許久才道:“你說得對。馬起名為牛,愚昧者以為這就是牛,實則卻還是馬。”

說完這些,年邁的墨子扶了扶腰間的劍,與一眾弟子下了城墻。

……

次日,下午。

太陽還未落山,但馬上就要黃昏。

適帶著許多人,站在了城門高樓之上,旁邊準備了各種規矩、水漏等等工具,遙望著楚人的營地。

這一次出擊,只是為了虛張聲勢,也是為了讓楚人輕視,所以適對於這一次出擊的戰果根本不在意。

即便那些集結起來的士個人能力都很強,也算是精兵,而且大多都是自小進行脫產訓練的武士,不過很難取得什麽戰果。

他們可以列陣,但是很難維持,而且很可能殺的興起不聽命令。

他們也可以沖陣,但是指望他們完成穿陣攻擊的任務則完全就是妄想。

如今就是想辦法讓楚人難以捉摸透墨者的意向,也是為了想辦法看看楚軍被襲擊時的反應。

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是因為天色還不黑,但又不可能車戰,夜晚即將到來,正好可以給楚人造成極大的混亂不安,又不至於被楚人趁勢反擊。

戰車在平原上是無可取代的,即便那些自小接受過軍事訓練的士,在沒有練習專門的方陣之前,也難以阻擋戰車的沖擊。

甚至,適甚至盼著這些出擊的人會楚人輕易擊潰,這樣才能助長楚人的驕縱之心。

城墻下,百余人身穿數層皮甲,腰間佩劍,沒有帶弓箭,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公孫澤撫摸著自己的佩劍,並不緊張,也不驚慌,只是在靜靜地等待著命令。

那些曾經不滿的士,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肝腦塗地,但也不會在眾目之下做出怯懦的舉動。

終究,他們還有著士的驕傲。

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尤其是在眾士的面前,更不可能露出絲毫的怯懦之色,否則活著也沒有意思。

之前高唱《北山》以示不滿,此時不滿已經宣泄,又聚集在一處,實在難以再發牢騷。

這些人的皮甲之上,手臂都纏著特殊的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