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六章 城堅猶懼蕭墻禍(五)(第2/3頁)

在場其余人,終究是士,多少還有些道德與臉面,不再多說。

公孫澤想著適剛才的那番話,還有之前與適相辯頗多的話,訥訥道:“墨者只說,權力義務相對,竟是這個意思?無權力則無義務,所以如此說來,商丘百姓其實不必守城?”

“可……似乎又不對。又說,禮不下庶人,難道是我想的不對,庶人本就不該守這些禮?可是……可是……”

他有些想不通,想不通其中的關鍵之處,只是覺得墨者說的似乎沒錯,但又似乎全錯,言語間卻不能夠反駁。

少時,墨子道:“如今楚人正忙於收麥,又以為城內只會死守,正是出城襲擾的時機。”

“墨者守城,乃是為了利天下、守非攻。是為了義,卻不是履行義務。”

眾士人被那首《伐檀》的最後一句彼君子兮,不素飧兮說的面紅耳赤,這時候又講清楚了道理,終究不好反駁,只好說道:“既食君祿,豈不死戰?”

這些話說完,公孫澤的腦海中嗡的一下出現了許多可怕的想法。

“既食君祿,豈不死戰?既食君祿,豈不死戰?既食君祿,豈不死戰……”

喃喃重復著這幾句話,公孫澤猛然想到適前幾日與他說過的那番話:土地、財富歸誰?

他身上一冷,忍不住想道:“若……若是墨者的道理行於天下,土地歸於萬民、財富源於勞作、君子不過蠹蟲……那……那這祿從何而來?”

“若土地非國君所有,祿便來自萬民……難道到時候便是既食民祿,豈不死戰?”

“不對!不對!一定有哪裏不對!不該是這樣的道理!”

他想到自己之前廿年所學,頭腦一陣混沌,竟有些癲狂之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天下之土,皆屬萬民;昊天之下,人皆天臣。”

“天下的道理,只有一個是對的,可到底哪個才是對的?若墨者的對,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便是錯的!”

他越想越亂,終究長嘆一聲,心道:“只怕……這天下,真的要亂了!”

……

城外,楚軍營地中,墨者還未前來與楚人祭祀成盟,但卻將城內被俘的楚人全部釋放。

這些被釋放的楚人,最開始成為了楚王邀買人心的手段。

萬軍之前,楚王高聲宣布:自己與墨者成盟之時,依舊沒有忘記那些被俘之人,無論貴族還是士亦或是庶農工商,只要為王效命,他就不會忘記。

這是之前很少出現的情況,被俘的國人要麽在停戰後才被釋放,要麽就會被抓做奴隸。

而貴族被俘,一般都是用厚重的禮物贖買回來,比如當年晉楚爭霸之時,多有被俘的貴族,一般都是繳納贖金換回來。

至於庶農工商,除非全面停戰或者大國為了獲取聲望,否則很少有被贖回來的情況。

楚王說完這些後,當真是歡聲雷動,眾軍皆呼萬勝,楚王只憑幾句話,便獲得了庶農工商的支持。

畢竟,王權想要對抗貴族,只能依靠本國底層。

其余貴族心懷不滿,卻也無可奈何。

楚王自覺墨者確實不錯,似乎將來自己只要說利天下,墨者就有入楚的可能,欣喜無比。

然而,幾日之後,楚王夜巡軍營,便感覺出了墨者的深深惡意!

這些被釋放回來的貴族還好,也沒什麽牢騷。

可那些被釋放回來的庶農工商,還有武士,則是滿口的墨者道義,牢騷滿滿。

庶農工商自不必談,那些牢騷一直就有,只不過經過被俘歸來後,這些牢騷變得更為系統、更為明確、更為清晰。

士階層在那發的牢騷,楚王其實挺喜歡的,但是其余的貴族卻絕對不會喜歡……

再想到適之前在大帳之內,開口就把貴族和王權的矛盾公開,楚王心知:只怕自己已經中了墨者的圈套,被墨者架在火上烤!

幾名被放回的武士,圍坐在篝火旁嘮叨的話,引發了一場騷亂。

一名被俘回來的士眉飛色舞地說著在城內的被俘生活,只道:“城裏面的感覺,比在這裏圍城感覺好多了。在這裏很無趣,都沒有麥餅吃。進了裏面去,墨者個個都是人才,講話又有道理,還能看舞劇……我其實……”

他說完這些被俘的趣事之後,又道:“要說,墨者說尚賢也是不錯的。有能則舉、無能則下,要我說其實很多人都無能。若天下真能尚賢,我們何至只是士……”

被俘放歸之人還在那裏講士階層最喜歡的尚賢道理,周圍圍坐的人紛紛稱贊,頗覺有理。

正夜巡的楚王與身邊貴族一個個面面相覷。

楚王心想,說的很有道理啊,若我能尚賢,這楚國何至數千裏廣闊,卻屢敗於晉?只是……這番話,卻容易引起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