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草帛書義墨道存(中)(第2/2頁)

適琢磨了一下,回道:“弟子在那裏見到的,潔白如雪。不是這個能比的。但首先要解決有沒有的問題,然後才能解決好不好的問題,所以我很高興。”

墨子也笑道:“我也很高興。有這樣的草帛,我收集的那些竹簡,可能只需要百十張草帛就能書寫完畢,翻閱起來也更方便,天下人也可以有更多的人有機會認識字。所以我才說此物大利天下。”

“至於字到底是你寫的那些隸書、還是大篆,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這草帛既然是你想出來的,可你卻沒機會在第一張上寫字……今天你想寫什麽便寫,我也聽聽。”

說完將一疊紙遞到了適的手中,墨子知道看起來適似乎並“不識字”,但是之前數次出口說出的話很有趣也很有道理,他想看看適提筆能在紙張寫什麽。

適拿起毛筆,撿起旁邊的木炭,想了許久,不知道該怎麽下筆。

其余墨者也都看著適,猜測著他會寫什麽。

或有猜測,他會畫出一個圓,然後用他所說的割圓術算出圓徑率。在竹簡上畫圓大不方便,在這上面卻完全可以畫出來。

或有猜測,他會先寫一些子墨子曾說的話。比如子墨子曾誇贊他的那些話,尤其是那次墨者大聚之時那段讓人震驚的評價,以此激勵勉勵自己。

或有猜測,他會寫那首樂土,然後再把下幾重樂土的模樣描繪出來,比如那種可以一個人紡許多紗的紡車。因為至今為止,適在墨者眼中,都是一個一切以利天下為目的的人,不管墨車、耬車、犁鏵還是別的什麽,都是如此。

但他們都猜錯了。

適拿起了木炭,在第一張紙的邊緣,畫了一個簡單的小人。

按照適熟悉的詞匯,這叫火柴人;按照這些墨者的詞匯,這叫上古巫風,上古巫師畫畫都是這麽簡單的,一個圓圈兩道杠就是一個人。

眾人不解其意。

適又挪開第一張紙,在第二張紙的同樣位置,又畫了一個火柴人。

簡陋的線條和之前第一個看起來幾乎一樣,甚至可以看出適就是按照第一張留下的痕跡畫的。

但仔細一看,還是略微有些不同,第二個小簡筆人的“腿”向前挪動了一下。

眾人知道他做事總有深意,於是不再多問,只看著他一個又一個不厭其煩地畫完了最後一筆。

百余張紙,便有百余個小簡筆的人物,大致相同卻有細微差別,到最後一個的時候已經和第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形態,但卻和前一個相差不多。

適把這百余張紙仔細地碼齊,沖著墨子道:“先生,您還記得當初您說過的‘影不徙’之事嗎?”

墨子點頭,眾墨者也點頭,這是墨者辯術中一個很重要的辯題,墨子認為影子沒動,而是不斷消失又產生。

適說道:“賽先生曾教我過一件事,對於不能判斷的事,不能憑空想象。辯術可以贏,但不能判斷解釋的是否符合天志。一句話的對與錯,與辯論輸贏無關,只與是否符合天志有關。”

墨子稱贊道:“是這樣的。相辯,只是為了互通道理,達成一致,接近明了天志。”

適躬身行禮後,很鄭重地說道:“先生,當一件事可以去做來證明的時候,便無需相辯。我請求墨者的辯術中,再多出一條——以事實、實物來驗對錯的辯法!”

他站直身體,當著眾墨者的面,用拇指卡住那些被他疊在一起的紙張,用力一掰,借助紙張的彈力,讓那些紙一張張地松開。

神奇的一幕出現在眾墨者的面前。

那些死的、根本不可能會動的、簡陋到極點的小火柴人,在紙張快速地翻動下,連成了一幅畫。

一幅駭人的、活過來的、正在活動的畫……

“動了!那人在向前走!你看他的腿!”

造篾啟歲驚呼一聲,指著抖動的紙張上的人物,滿臉驚喜,不敢相信。

想要揉揉眼睛,卻又擔心自己錯過了下一幕,瞪大了眼睛看著。

笑生則在激動之余,盡可能淡然地說了句:“影不徙。這一次五十四去和楊朱、列禦寇等人相辯,此題必贏。”

適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放映最簡陋的、他小時候上學在課本上玩過無數遍的“動畫”,最後將紙張放在一旁。

然後,沖著所有墨者以及墨子的面,說道:“這便是我在草帛上寫的第一筆字。”

墨者尚有不解的,墨子卻已明白,說道:“我認得你寫的這字是什麽。”

眾墨者以為墨子會說“影不徙”三字。

卻不想墨子親自提起筆,用從適這裏學到的幾個簡易的賤體字,在第一張的上面,寫了大大的幾個字。

“你的眼睛也會騙你,自己認為正確的如不驗證,未必正確,眼尚騙人況於口舌。墨者之辯,自今起以驗為先、以論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