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白骨熔煉祝融血(二)

駱滑厘心中雖有一絲怨氣,可終究是墨者。

巨子既已決定沛地之事乃是大義,就不能夠順著自己的性子來。

面對著曾經一根棍子就把自己打的傷了兩個月的公造冶,駱滑厘的脾氣也收斂許多。

他是個喜怒形於顏色的人,臉上的不高興連六指這樣的孩子都能看出來,更別提與他朝夕相對十余年的公造冶了。

看著不太高興的駱滑厘,公造冶覺得講道理的事自己並不太擅長,比不過適,更比不過先生。

但既然自己帶著眾多人先行一步,前來沛地也是以自己為首,總要說點什麽。

“駱滑厘,我問你。無故殺人,別人是否怨恨?”

“自然怨恨。”

“若犯大禁,斬於市,其家人可會怨恨斬殺的甲士?”

“不怨恨。”

“這是為什麽呢?”

駱滑厘覺得道理很簡單,自己心裏非常清楚,可要讓他用嘴說出來,卻極難。

考慮了半天,這個為什麽還是沒有說出口。

總覺得就在心口,可嘴就是不知道怎麽張動,急的是滿頭大汗。

公造冶笑道:“你勿急。聽我說。因為犯大禁被殺,人人都知道那人犯禁不對,所以被殺也不會怨恨,反而只會告誡自己以後不要犯禁,免得落得斬於市的下場。是這樣的道理嗎?”

駱滑厘急忙點頭,說道:“對對!就是這樣。以墨者的大義來看,那些斂財之人不該死嗎?他們借用鬼神之名來欺騙世人,也是要得到鬼神懲罰的啊。我們替鬼神去懲罰他們,難道不對嗎?六指,你說,這些人該不該殺?”

六指撓頭道:“該殺是該殺,但是不能殺。我們村社的桑生,也是犯了錯,可是適也只能用村社的辦法來懲罰他……”

駱滑厘呸了一聲,罵道:“不快意。你長大之後可別做這種不快意之人。”

公造冶搖頭失笑,看著氣鼓鼓的駱滑厘,半晌才道:“你說得對,以墨者之義,這些人該死。但墨者的義,是天下主流的義嗎?是這裏這些自願祭祀之人的義嗎?”

“如果是,殺了那些人,眾人不但會拍手稱贊,還會告誡自己不要再這樣做。如果不是,比起無故殺人還要嚴重,眾人會怨恨我們,也不會告誡自己不要再這樣做。”

“所以,要先和他們講明白了我們的義,然後再行誅殺之事。”

駱滑厘一聽這個,嘲笑道:“講義?公造冶,你劍術了得,我佩服。可論及講義,我可不覺得你很會。那次你和我講道理用的木棍,這一次難道就不能拿著劍去講道理?”

六指很是好奇,問道:“用劍怎麽講道理?”

駱滑厘拍手道:“簡單了!這一次先來的二十多墨者,都是劍術好手。找到那些巫祝、鄉老,抓到眾人面前,拿劍抵在他們心口窩。不說實話,不說這是騙人斂財,就一劍刺進去。殺個三五個,剩下的保準一個個都說實話。這就是用劍講道理,哪有那麽麻煩?”

話音才落,公造冶拿起劍橫著輕拍了一下駱滑厘的頭頂,笑罵道:“不要教壞孩子,先生當時讓你成為墨者,可沒用這樣的辦法和你講道理。”

“先生說,要行義,就要如同築城墻一樣。運土的運土、夯實的夯實,各盡所能。我是不能講義,辯五十四去了楚國,可適講起道理還是可以的。適要不行,還有先生,總有辦法的。”

“我們等著就是,等先生來了再做計較。定有兩全其美之謀。到時候,有用到你的劍的時候,別到時候那些巫祝之中另有勇士,你殺不了還要求我出手……”

半是勸告,半是鼓勁激勵,駱滑厘這才安了心,吹噓道:“我又學了這十余年的劍,這地方應該無人能勝我。適那日不是說什麽殺雞焉用宰牛刀?到時真要殺人時,不用你出手,我來就行……”

公造冶笑了幾聲,他本就是個看似粗魯實則心細的人物,見駱滑厘已經勸住,便想著後續的墨者也快要來了,這件事到底怎麽解決才能兩全其美呢?

……

沿著泗水河邊,馬拉的雙轅車吱吱嘎嘎,偶爾路過幾個村落,雙轅車總能引起許多人的圍觀。

適沒有坐車,而是沿著河邊行走,看看臨河的情況。

有時候量量河床河堤,有時候挖開泥土,有時候又在一些泗水的急轉彎處看看那些水流沖擊淤積的泥沙。

沛地就在泗水附近,所以秦一統時才有泗水亭。

古泗水是淮河的重要支流,到適熟悉的後世時,古泗水已經不見了。

自漢武帝時黃河第一次奪淮入海,再到後世不斷地黃河水災、宋金元三代戰亂,原本的古泗水只留下了一條高出地面四五米的廢河道,訴說著黃河水患的危害。

沿途的水草豐美、後世的黃河故道,兩者交錯時空相交於此時此刻,讓適終於明白為什麽這時候連秦王都舍得用自己的女兒來祭祀河伯,黃河之患實在太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