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正本清源來日長(五)(第2/3頁)

包括墨子在內的墨者都被六指的話逗得笑了起來。

唯獨之前連勝綽的詛咒都不在意的適,心裏激靈了一下,渾身一抖,後背冷汗涔涔。

剛才他還沉浸在墨子誇獎自己的興奮當中,有這句話記在竹簡上,這才是自己真正要想要的東西,比起勝綽的那句贈言不可同日而語。

可六指看似孩童般的話,卻給了適極大的警醒。

這個故事是他將給六指的,可如今這個故事又被六指說出來,看似是童言無忌,實則讓適冷汗直流。

自己還沒死!只有死去的人才有可能得到這樣的評價。

祭品之說或是無稽之談,墨子做事定有後手,自己剛才的高興,恐怕有些早。

他擡眼悄悄看了一下墨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墨子並未注意,而是笑著來到六指的身邊,說道:“孩子,有人用豆喂馬。馬吃的很胖,於是他覺得動物都喜歡吃豆。有一天,有人送了他一頭老虎,他也用豆子去喂老虎,結果老虎並不吃。那我問你,馬喜歡吃豆,有錯嗎?老虎不喜歡吃豆,有錯嗎?”

六指搖搖頭,說道:“沒有錯。”

墨子點頭道:“就是這樣啊。有的人需要鞭策責罵,這是他們的豆。有的人需要誇贊嘉獎,這是他們的肉。喂馬用肉,那是不對的。可喂虎用豆,難道就對了嗎?都是食物,可要因為虎和馬而分為豆和肉。”

六指似乎明白了過來,覺得既然巨子不是要把適當做祭品,那就不用擔心了。

行了一禮後,乖巧地退到了適的身後,繼續整理那些竹簡。

墨子說完了六指,又看了一眼適,忽然沖著一眾墨者道:“為什麽人死了才有謚呢?”

禽滑厘回道:“因為死人不能改變他生前做的事。不能改變,所以才能定謚。”

墨子又問道:“那麽就是說,謚不是因為死,而是因為不能改變,是這樣的道理嗎?死可以不改變,但死只是不改變的小故,而非大故,是這樣的道理嗎?”

禽滑厘點頭,靠近的墨者也都點頭。

墨子忽然面朝適問道:“適,你既成為了墨者,行義之心能不變嗎?”

適幾乎沒有猶豫和停頓,用了一句此時還不存在的話。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弟子心之所善,乃是行義,故行義之心,九死不悔!”

墨子大笑,說道:“我曾說,天子有錯,亦要罰之。你說要我墨者鑄賞罰天下之劍,你既不是天子,也用不到這賞罰天下之劍,便用三尺銅劍即可。這是令,亦是盟。”

說罷,墨子不看適,長聲呼喚了幾個名字。

每叫一人,便有一人應聲上前。

“禽滑厘!”

“是!”

“公造冶!”

“是!”

“孟勝!”

“是!”

“駱滑厘、高何、縣子碩、曹讓、衛徙栗……”

一連呼喊了十余人的名字,每個名字都讓適心中一驚。

除了那幾個熟悉的,後幾人不是原本橫行鄉裏的惡少年,便是動輒殺人的“勇士”,要麽就是殺過貴族改名換姓後隱藏到墨者中的刺客……

這十余人站到了墨子身前,墨子仍舊微笑道:“令由巨子出,不犯令則無罪,今日我便立一令。”

“適通曉天志,又盟誓行義,若其不行義,必為天下害,甚於常人。天子有罪,尚且要罰,況於適?從今日起,若適仍在墨家,有違背大義之事,你們十三人定要提三尺劍將其誅殺!”

禽滑厘、公造冶都很敬佩適,但聽到墨子這樣說,卻也沒有絲毫猶豫。

“尊巨子令!弟子盟誓,若真如此,哪怕藏身洛邑王城,哪怕有甲士護衛,哪怕弟子身死,亦必誅殺!”

適咽了口唾沫,看著領命的十三人,哪一個不是兇名赫赫之輩。

公造冶這樣的人,是有實力格殺數十甲士一擊得手的。

況且禽滑厘還是基本欽定的下一任巨子,禽滑厘既然領命也就是說之後所有的墨者都領了此令。

自己所說的那些天志、賽先生與唐漢,墨子不是不在意,而是很在意,也明白裏面蘊含著多大的力量。

所以才會把自己用那篇贊頌高高捧起,再用這些人的三尺之劍監督。

那篇贊頌,是墨子賭上了自己一世識人之名,編織的一道網,一道鞭策適前行的網,也是一道讓適的背叛增加了無數心理上成本的網。

整日被誇贊的人,那些誇贊也是一種束縛,逼著只能向前不能退後的束縛。

那三尺劍,是墨子聽了適說鑄賞罰天下之劍後的反應,適不相信天罰天子所以想讓墨者鑄賞罰天下之劍,墨子便依著適說的鑄了十三柄三尺之劍。

罰適,不需要天下劍,只需三尺劍。

那些天志、割圓、草帛、隸書、天下劍、樂土、四百丘甸皆屬墨……種種這些說法,讓墨子不得不防,而且不得不如此慎重地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