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各取所需利非金(中)

適已經把道理說的很清楚了,除了最後的那段關於鑄天下賞罰之劍的豪言,墨子也明白了適的意思。

這是有事實根據的,只不過這個事實發生在未來。適可以以史為鑒,墨子卻不能,只能聽適的分析。

後世秦國變法後,稅賦最高收到了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適要是現在就專心做個推廣新耕作之法的人,宋國的司城皇肯定會提高稅收,說不準還要作死去招惹各國。

宋國是有強國之心的,祖上也曾闊過,當年真是平齊鎮楚。

哪怕在被齊、楚、魏三國瓜分之前,也曾雄起過一段時間,西北伐梁魏、東取齊之城,南奪楚之土,狂妄到最後覺得自己太厲害了以致人間無敵,於是叫人把三牲的血裝在皮袋之中拿弓怒射,名曰射天。

當然結果也是頃刻就被各國捏死。

適可不想自己的這些東西為他人作嫁衣裳,而且還是必死之宋國的衣裳。

還不如用最沒水平的包稅法先控制一片地方,因為墨子不接受封地。

如今他有權威的那個村社還是太小,可以做他適一個人的孟嘗之薛,卻不能做所有墨者的孟嘗之薛。

後世太史公路過薛地,孟嘗君已經死了許久,可是那裏任俠風氣的惡少年極多。

適覺得若有這麽一塊地方,弄成全是“刁民”的風氣,也非難事。墨者為先鋒,一群“刁民”為徒卒,便大有可為。

墨子也覺得適說的有些道理。四百墨者,可以守一城,卻不能罰不義,而墨子自己也覺得鬼神賞罰之說有些難以支撐,也想嘗試一下或可解決他一生都追求卻不可得的賞罰。

眾墨者對於適的想法熱血沸騰,墨子猶豫後也是許可,於是今日來見司城皇。

宴席上,司城皇與墨子說了幾句話後,墨子便介紹起跟隨自己的弟子。

先說到市賈豚,司城皇叫人賜酒,連聲稱贊。

“陶邑之商賈,多說起此人,我也有所耳聞。不知另一位是誰?”

“乃是新進的墨者,那谷米正是此人的先師所傳。此人名適。”

司城皇也猜到了適的身份,問過之後又叫人倒酒,適又趁機說起當年子罕讓鄰之事,氣氛便逐漸活絡起來。

這時候的酒水很淡,可靈魂是自己的,身體卻是原來的適的,原來很少能喝到淡酒,入口也有些不舒服。

適心說,就現在這酒的酒精含量,自己若是前世的身體,喝個一壇都不可能醉,酒倒是挺甜,這也算酒?

腹誹幾句,有些微醺,不敢再喝,只拿勺子戳著那碗粟米飯,頗為失禮。

司城皇見狀,心裏恥笑,可臉上卻仍舊掛著笑意,心說果然禮不可下庶人。

又閑說了幾句,墨子終於問道:“不知司城要這谷米何用?”

司城皇其實並不願意和墨子打交道,在他看來墨子這人事太多,動輒就問是不是要行義。

可他也知道墨子是屬烈馬的,認定的事根本不可能更改,也知道墨子的手段與墨家的徒眾本事,說假話是不行的。

“先生想來也知道三晉邀盟的事。三晉勢大,不可阻擋。楚王無厭,荊人數圍宋。若將來戰亂起,宋人必遭兵刃之災。宋弱,楚晉皆強,不可不服,不可不賄。我想以谷米為禮,賄於三晉。若荊人再圍宋,則引三晉為援。”

“谷米雖貴,但比之數萬宋人還是不如。莫說一金,就是十金,只要能讓宋免災禍,我又有什麽舍不得呢?”

這話說的漂亮,司城皇以為墨子定會無言以對,難以反駁。嘴上句句都是墨子的道理,反倒似乎還要被誇贊。

卻不想墨子正色道:“以物賄三晉引以為援,終非長久之法。難道楚王無厭,韓趙魏便不貪嗎?不修政治、不治國事,豈能長久?若能修明政治變革法度,國富民強,宋人便可守宋,又何必賄三晉?”

司城皇嘿然一聲,沉默一陣,終於說道:“君上多疾,我無大才,公族無才,只好行此下策。”

墨子勃然作色道:“宋國豈無才?古時聖王為政,任德尊賢,即使是從事農業或手工、經商的人,有能力的就選拔他,給他高爵,給他厚祿,給他任務,給他權力。做官的不會永遠富貴,而民眾不會永遠貧賤。有能力的就舉用他,沒有能力的就罷黜他。”

“你為司城,位高權重,難道你以為這是一種賞賜嗎?爵位不高,民眾對他就不會敬重;俸祿不厚,民眾對他就不信任;如果權力不大,民眾對他就不畏懼。這三種東西給你,不是賞賜你,而是為了讓你把事情辦成!”

司城皇知道墨子的脾氣,嘴上連連稱是,心中卻道:“誰人敢用你們墨者?那勝綽何等人才?在項子牛手下闖下偌大名聲,你說他不行義便召回,要是都行義,我這司城還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