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刑鼎未鑄規已成(下)(第2/3頁)

適一來,眾人便讓開了一條路,很自然地將適讓到了篝火旁。

眾人也不再是圍著篝火形成一個圓圈,而是圍著適成了一個扇面。

適壓壓手,眾人也都安靜下來。

“這件事是關乎到村社眾人的,總要眾人一起商量出個結果。但是又能怎麽辦呢?土地是君上的,授田與你們,你們並沒有權力驅趕走他;刑罰又不是我們可以動用的;六指挨打也未必是桑生的本願,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

六指跟在適的旁邊,嘟囔了一句道:“他還說你害了他呢,說你是惡鬼呢。”

眾人也很不滿這番話,適笑道:“他說我是惡鬼,我便是了嗎?”

村社一人站出來道:“那就這樣算了?”

適搖頭,說道:“我是這樣想的。我先問一句,大家聚在一起,是為了什麽呀?”

這樣的話,適已經灌輸過數十次。

一問,便立刻得到了幾十個人共同的回答。

“當然是為了你常說的交相利。如今你只買了幾頭牛,村社人多分不過來,一些事也不是一家可以做的,所以要交相以利,互助為人便是為己。只是為了得利。”

墨子在一旁暗暗點頭,心說這樣的道理,即便是一些新入的墨者也未必能夠想通,這些村社中人想的倒是透徹。

轉念再想,又明白了造成這種區別的結果:村社的確是交相得利了,終究還是一個利字。

適聽到這些人都這樣說,便道:“我講個故事吧。世上有這樣一群牛,都是黑色的。這些牛彼此互助、犄角向外,抵禦虎狼。忽然有一日,一頭牛的毛色變成了白色……假使在這群牛看來,白色就是最大的罪惡,那麽應該怎麽懲罰這頭牛呢?”

眾人一想,便道:“那就將他驅逐出牛群。”

適道:“既然這個故事是這樣的道理,那麽這件事還沒有解決嗎?大家在此相聚,近是為了交相得利而互助,遠是為了樂土將有一日實現。但桑生並不相信,那麽大家就不再與他交相得利就是。”

“收回授田,那是公族的權力,所以公族可以用收回授田的方式懲罰。罰沒錢財粟米,與軍賦絲帛粟賦並無二致,所以那也是公族可以動用的刑罰。”

“對我們來說,交相得利,另其不能得利,便是我們可以施加的懲罰。”

“因而,我覺得可以這樣做。”

“數家共用的牛,桑生家不再可以使用,但他也一樣不再需要履行喂牛的義務。”

“村社的磨盤、碾子,桑生家如果想要使用需要拿錢或是粟米,因為他沒有參加磨盤碾子的勞作,所以他不能使用。”

“聚會的場所,他還可以來,因為他曾經為此夯土,但一些新的種植之法不能聽。”

“村社日後收了宿麥,每年共同拿出的預備荒年的糧食,在遇到荒年的時候桑生家不能食用,只能花錢去買。”

“其余的事也是一樣,凡交相得利的,他都不能參加。諸如軍賦、演武、征戰、粟稅這些不歸村社的人管轄的事情,一切如舊,這不是我們現在可以管的。”

“大家考慮一下,可以的話,就這樣辦吧。按照公用耕牛的幾家一起商量,達成一致後選出一人陳訴同意與不同意,再做最後決斷,不要嘰嘰喳喳亂成一團。”

說完後,篝火旁的這些人便按照平日一同喂養耕牛的認分開,各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聽上去很亂,但仔細看就能發現,就像是一朵朵的梅花,雖然分瓣但卻圍著一個中心。

適知道,自己用了自己非常不喜歡的手段,將一個村社中的人,人為地制造了裂痕,分成了兩色。

信的。

不信的。

當信的占到多數的時候,不信的不會說自己不信而只會說信。

他給了這些人希望,已如今的權力,最大的懲罰就是斷絕某個人的希望。

看得到的希望,在破滅的那一瞬,是最可怕的懲罰。

適清楚,自己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而這結果就是桑生從此在村社被徹底孤立。

即便孤立,桑生也沒法走,他是授田制下的農夫,沒有錢哪裏也去不了,而且因為需要履行封建義務的原因,逃走在貴族眼中是犯罪。

適用玉米地瓜土豆和冬小麥,讓這些人看到了觸手可及的希望,也讓他有了一種他可以施展的懲罰別人的、名為破滅希望的懲罰。

交相得利,終究還是一個利字,也只有此字,能夠匯聚更多的人,無需改成宗教。

很快,眾人給出了一致的結果。

同意適的做法,從此之後,桑生不得參加村社的大部分活動。

軍賦征召的事,眾人沒權利,也沒必要。

本身那些事對村社這些氓夫而言就只有義務而無權利,自然也就沒有剝奪權利的懲罰,只有加重義務的懲罰,而這只會造成不滿,但這不滿卻與墨者無關,只與國君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