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八筆吏書賤體字(中)(第2/2頁)

“這是楊朱的想法,砂礫如人,聚為沙堆;無數根汗毛與皮膚,構成手臂;所以最微小的毫毛般的事物也不該被損害,沒有人可以主宰別人的命,自然之至便是最自然,天下大治……他想的是好的,可如今天下不就是那些不懂天志的王侯在主宰著嗎?若無不懂天志的王侯,或可如此;若有不通天志的王侯,不可如此!”

笑聲過後,墨子雙眼緊緊盯著適,問道:“你是怎麽想的呢?”

適也大笑道:“先生看這宿麥,聽那《樂土》,難道還需要問嗎?既然知道這些沙土將來要聚為沙堆,為什麽我們不去做這雙手?行天下大義,弟子百死無悔!請先生收我為弟子、請先生讓我成為救濟天下的墨者,也請先生讓我用這天志讓世間少幾分饑饉!一人力微,聚眾可成。”

喊出幾句口號般的豪言後,適躬身等待。

墨子看著彎腰的適,回味著剛才那般熱的話,想著這半年適的所作所為,看著那些綠油油的宿麥,聽著遠處弟子們或是驚呼或是好奇的說笑,終於將手搭在了適的肩上。

“好。過幾日回城後,再與你說說別的。你能有救濟天下之心,這是最重要的。你能半年忍苦,想必心智也是堅定的。此事先不要再提,日後你再與我說說這推演必然之法,我也聽聽。”

適心頭掀起一陣狂喜,明白自己這半年所受的苦、曬的黑、挨的餓、遭得罪、嚇的汗……全都值得了。

這是一個鞋匠之子在這個亂世能夠向上走的第一步,也是唯一一條路。

至少,自己不用再擔心隨便一個人就能把自己綁在樹上抽打,不用再擔心隨便一個人將自己以順非而澤禍亂人心的理由誅殺,不用擔心一兩年後的圍城戰死於無名,不用擔心兩三年後的築城累餓而死。

活下來,這三個簡單的字,直到這時候才算是真正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亂世命賤,賤命更賤。

適為自己的命不再賤如草木而欣喜之後,覺得墨子一定會問更多的關於天志的事。

可沒想到墨子卻道:“你蹲下來,我念一番話,你用那種文字寫在地上。”

適不知道墨子要做什麽,覺得很不合常理,非常人行非常之事。

也不多問,蹲下身子,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在地上等待。

“言必有三表。何謂三表?有本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於何本之?上本之於古者聖王秉持天志之事;於何原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於何用之?廢以為刑政,觀其中國家百姓人民之利。此所謂言有三表也。”

適按照自己的習慣,自上而下地將這一段話用他熟悉的文字寫出來,也在上面加了一些豎行的標點符號。

標點符號很重要,有了標點符號一些東西就不能胡亂解釋了。

沒有標點,一句“民可以使由之不可以使知之”就會走兩個極端,點出不同標點的人會彼此仇視,怒斥不止。

等墨子念完,適也寫完了,仔細品著這句話,知道墨子是在誇自己。

這句話大致是說,做事要有三個標準:有本源的,有推究的,有實踐的。

本源的,就是知曉了事物的普遍規律而做出的;推究的,是做出之後詢問百姓,依靠百姓的反饋知道好還是壞;實踐的,就是要在本源和百姓反饋之後,制定法律政令,觀察國家是否富強、人民是否得利。

除此之外,那些天命啊、注定啊之類的言辭,都是不必要的。就拿這三條去判斷一件事做的對還是不對。

是否符合了天志和事物的普遍規律?是否讓百姓拍手稱贊並且認同?是否能讓國家富強百姓得利人民安康?

此便是墨者之三表。

這是在說墨者的不信天命的非命觀,也是在用這樣的方式誇獎適。

適說,他悟出了一些天志和事物的本源。是為本之。

適做,他在村社中的這些事得到了村社的認可。是為原之。

適教,他教人種植宿麥、種植墨玉地瓜鬼指、教一些孩童識字,自然有利於人,推廣至國家也可富強。是為用之。

正合三表。

墨子用這種方式表達了贊賞,也用這種方式觀察著這些寫在沙土上的字。

他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麽要說這番話,而是盯著那些字,終於看出了一些門道。

“所有的這些方方正正的字,都可以拆成六七種小字?”

說完撿起一旁的木棍,在字的旁邊畫了一個點、一個橫、一個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