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仁智禮義論漂杵(上)(第2/3頁)

在重鬼神且愚昧的鄉村,簡單的儀式感能夠讓更多人的參與其中。最開始可能一些人只是被這種聚會魚湯之類的東西吸引,但逐漸這種儀式內蘊含的思想會比儀式本身更重要。

說是祭鬼,實際上就是祭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祖先罷了。

參加這種儀式的人,伴隨著青蒿治療瘧疾這種類似“施符水”的手段,越來越多。

也就是這樣,適這種把天下大義整天掛在嘴邊但其實別有目的的野心家;和蘆花、六指這樣的真的信了要行天下大義、興利除弊死不旋踵的人,發生了一些小矛盾。

適暫時不想招惹那些小貴族,不想把矛盾現在就引出來,墨子沒回來自己沒靠山,萬一搞出來一個誅少正卯這樣的事,自己哭都沒地方哭去。

所以盡可能只是在自治村社中傳播,不要進入貴族的封地之中接觸那些人。

但是蘆花反問難道那些地方的人,就不是人嗎?難道墨者就要放棄那些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又怎麽能叫行天下大義呢?那地方有人得了病,你明明能去治,偏偏不準我去,這又算是什麽?

一直信任適的蘆花,第一次和適發生了爭吵。那些整天被他教育的孩子們,也有些不解。

晚飯的時候,蘆花冷著臉吃了幾口便要離開。

葦勸道:“他做事自有打算,哪有錯的時候?你聽就是了。”

蘆花把勺子重重一放,哼笑道:“是他整天說,凡是都有道理,墨者就該信義踐行。是他整天說,將來要選聖人,集眾意,凡有法度都要有解,行有依據。是他說,他是墨者以行義為寶,也是和我、和六指那群孩子們這樣說的,也是和你們這樣說的。我有什麽錯?有錯也是他有錯!”

適低著頭也不說話,蘆花看似要離開,卻還在那站著,故意拿話戳著適的心。

混入墨家做野心家,不容易。是真的很不容易,最難的地方就在於,如果認定了有什麽事是興利除弊行大義的,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得去,不去就算不得墨者。

混入其余任何一家,這種事都有轉圜的余地,可墨家在這種事上沒有轉圜的余地。

這件事講不出可以讓這些人信服的道理,好容易培養出來的幾個親近者心中肯定會有解不開的疙瘩。

適無可奈何地說道:“你不是沒聽過我給你講的少正卯的事。”

蘆花冷笑道:“你還給我講過知行合一呢!如果你是少正卯,如果你講的是行義的手段,如果你知道要被分屍曝曬,你就不講了嗎?有一天你知道做什麽是對的,但這麽做要被殺頭,你就不做了嗎?”

“真要有那麽一天,便陪你死了就是!你整日講千金小姐、七星龍淵,是你讓我們覺得做那樣的人是對的,是好的。你若是不想讓我們這麽做,又何必告訴我們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若是你不想讓我們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將來又何必立什麽規矩約法?到時候王上天子說是好的就好、說是壞的就壞,我們不需要知道,只要照著做就是了。可是你讓我們知道,那樣是達不到樂土的!”

夾帶著戰國初年的那種簡單的是非觀和勇氣,以及聽了適講了半年的義與不義,蘆花第一次帶著怒氣和適說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憎。

之前的愛是新奇,新奇之後是崇拜,崇拜之後是同心意的暢快,而新奇與崇拜退去之後,卻又順不得心意,這股無名火終於發泄了出來。

雖還不是憎,卻已有了幾分怒。

適不是教主,只是個引路人,所以可以有錯,所以可以被訓斥,所以可以被同路人評價他做的對還是不對。

適也沒想過蘆花竟是這樣的脾氣,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自己之前做的都對,當然一切都好。就像是火山,不曾噴發之前,誰也不知道下面飽含著巖漿。

門外的斜陽,讓蘆花將影子籠罩在適的頭頂,越發顯得他有些渺小。

他早就說自己是葉公好龍,現在看來也是一樣。

他以為自己喜歡戰國時候的張揚、不屈、輕生死、重信義。

實際上他才明白過來,自己不過是喜歡天下有這樣的人,從而自己不需要這樣。

身影籠罩之下,適握緊了勺子,看著似乎有些失望的蘆花,想著那些渴望做一個他這樣行天下大義的孩子們,適苦笑了一聲。

他以為自己影響了別人,卻忘了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自己又何嘗不被這些人影響呢?

自己是白的,非要裝自己是墨者,周邊的人變黑後,難不成自己就會毫不受影響嗎?

況且,若是將來墨子來這裏一問,問出來一個貪生怕死的人,那折騰這麽多都沒用了。

既是要賭,那就得敢用命去博,小心些就是。

狂笑一聲,心說去他媽的瞻前顧後吧,既然要混入墨家,怕死能被墨子看得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