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柏樹陰話天下(上)(第2/3頁)

穿越前他只是在某個論壇上和人吹水,有人問若是穿越到古代只能拿一公斤的東西應該拿什麽。

這是他穿越前各種吹水論壇上常玩的幻想遊戲,他想都沒想就回了句“當然是一公斤種子,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這是唯一可以指數增加的物品。尤其要是穿越到戰國初期,配合上壟作牛耕和造紙術印刷術的技術推廣,可以加快瓦解貴族禮制和知識壟斷……”

誰曾想昨天還在指點江山激昂文字,今天就真的懷裏多出了一公斤種子且穿越成了個無姓賤鄙。

包裏的種子合計有地瓜土豆一二枚、玉米粒棉花籽豌豆辣椒高粱胡蘿蔔等等若幹。

此時距離張騫出使西域尚早,更別提更遙遠的環球航行,莫說玉米棉花,便是高粱黃瓜香菜大蒜都還沒得蹤影,這一公斤種子用的好了的確可以擁有撬動世界的力量。

可問題在於,現在他發現自己的穿越根本就是地獄難度。

自己家是鞋匠世家,並沒有土地,屬於手工業者,地位極低,在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什麽上升渠道,連最低級的貴族下士都不屬於。

自己連個姓都沒有,可見上溯四百年自己家裏也沒有個有封地的人物,在這個爹是貴族兒有姓的年代,想要出頭癡人說夢。曹劌能夠論戰,因為人家本就是可以談國事的國人,屬於高他一等的士,這是條很難跨國的身份鴻溝,往上算十幾代可能和某些國君貴族都是實在親戚。

反觀自家的祖先,只能潸然淚下。

況且此時的物質生活水平實在太低,所謂:震驚!某超級大國國君掉進廁所淹死,生前的最後一個願望竟然是吃碗新的煮麥粒……這就是百余年前國君生活的真實寫照。

國君猶如此,況於平民。

至於在刺柏樹下講學的先生,剛才那段邏輯學的講述,適已經明白過來對面那位先生是誰了。

摸了摸懷中的那包種子,看著樹下那位鬢白面老其突不黔的先生,適心中自嘲而無奈地默道:“墨翟先生,您算是代表小手工業者,自己這包種子肯定會加速催生出自耕農和新興地主,處在這樣分封建制血統分貴賤的時代,這兩個職業的聯合聽起來冥冥中寧有種乎的使命感……可實際上稍有不慎就是萬箭穿心五馬分屍的下場啊。”

隨著百余年前孔仲尼開啟私學先河,竹簡時代的民智漸開,越來越多的貴族潛開始感到恐懼。

恐懼於他們潛意識中知道,自己的地位和財富未必和自己的品質與能力有關。

當這種恐懼映照到現實中,便是反撲的極端瘋狂。

賤鄙出身的適只能在震驚自己處境的同時,不寒而栗。想想吳起、商鞅等等這些人的死法,只能渾身發冷。

他還在那震驚於自身處境的時候,樹下老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你還沒有明白其中的道理嗎?”

適擡起頭,發現先生正盯著自己問出了那句話,心中頓時有些緊張。

心間念頭轉瞬間變幻了數百次,快速地做出了決定。

眼前這位先生,是自己能在這個亂世中活的不那麽平淡、然後改變一些事情的關鍵。

之前可以碎碎念,但終究三觀已經成型,碎念自嘲之後只能接受事實,順自己的心意。

必須讓眼前的這位先生記住自己,以此作為今後的台階,否則以自己現在的身份,任何想法都是妄想。

自己之前迷迷糊糊的狀態,顯然不會給這位先生留下什麽太好的印象。

雖然不知道今夕何年,但適很清楚樹下這位被後世稱之為“墨子”的老先生的能量,甚至可以直接推薦門下優秀的弟子出仕。

適從記憶中也清楚,自己此時根本不是真正的墨者,更不是墨子的親傳弟子,只是個偶爾聽墨子樹下講學的普通人。

前些日子,墨子重病在商丘修養,病好之後隨意在樹下講學,聽者眾多,但樹下這些年輕人距離成為真正的墨者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適知道墨者不是什麽機關術天下無雙的玄奇門派,而是一個紀律嚴明的有些神秘主義的秘密組織,硬要比擬倒像是兄弟會、沒封地的聖殿騎士團之類的團體。

每一任墨家巨子逝世前要欽定下一任巨子,公選出來後,墨者便要服從選出的巨子的命令,要做到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每個正式的墨者要把自己收入的一部分獻給組織,這些錢用來行“天下大義”,尤其是被舉薦為官吏的更要如此。

每個正式的墨者眼中,墨家的組織紀律是高於國法的,在君王一言即為國法的年代,秦墨巨子兒子殺人,即便秦王特赦,也必須按照組織紀律殺掉嚴懲。

反過來也能知道,墨者的能量很大,大到後期可以滲透秦國的基層官吏體系,犯了事需要變法後權力集中的秦王親自過問求情,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