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1558年 二(第4/11頁)

皮埃爾很快就知道去哪兒了。他們拐進了聖殿舊街,皮埃爾知道吉斯家的新宅邸就建在這兒,占了整片街區。他從前常幻想著登上這些亮澤的臺階、邁進大廳。可惜他們走的是花園門,接著從廚房門進了屋子,又爬下樓梯,進了壹間散發著芝士臭味的地下室,裏面堆滿了酒桶和箱子。兩個人粗暴地把他推進壹個房間,門砰地關上了。他聽見插門閂的嘩啦聲。他試著推了推,果然開不了。

地窖裏冷得很,還散發著酒館茅房的濁臭。外面走廊裏點了壹支蠟燭,微弱的燭光從門上的柵欄窗照進來,皮埃爾看出房間裏鋪著硬土地面,頭頂是磚砌的圓頂,總共只有壹件家什:壹只用過卻沒清理的夜壺——怪不得臭。

想來真是不可思議:壹眨眼,這條命就變成了壹坨屎。

看來得熬上壹夜了。他坐在地上,背貼著墻。早上,他會被帶到法官面前。得想想脫身之策才好。得編個故事打動法官。只要說得入情入理,說不定能免於重罰。

可他意誌消沈,根本編不出什麽故事,腦子裏轉的念頭凈是往後該做什麽。有錢人的日子叫他樂此不疲——賭狗輸了錢、大把大把地打賞給酒館女侍、買羊羔皮做的手套——每壹次的刺激都難以忘懷。他是不是與此無緣了?

最令他開懷的是大家夥把他視為壹分子。誰也不知道他是個私生子,生父同樣是私生子。誰對他也沒有屈尊俯就的意思,出去玩樂的路上還常常喊他。有時候他們在大學區吃完壹間酒館換另壹家,他因為什麽事落在後面,總有人記著:“奧芒德哪兒去了?”之後大夥會停步等他趕上去。現在想起來,他幾乎要落淚。

他緊了緊鬥篷。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睡得著嗎?他希望上庭的時候能像個貨真價實的吉斯人。

火光突然亮了,走廊裏有動靜。門閂壹拉,緊接著門推開了。“起來。”說話人粗聲粗氣。

皮埃爾掙紮著站起身。

手臂再次被緊緊地抓住,他斷了逃跑的念頭。

加斯東·勒潘守在門口。皮埃爾又裝出從前的傲慢。“是要放了我吧,我要聽妳賠罪道歉。”

“閉嘴!”勒潘喝道。

勒潘在前面帶路,沿著過道上了後樓梯,接著穿過壹層,邁上主樓梯。這下皮埃爾徹底懵了。他被當成罪犯押著,卻像客人壹樣被帶進公爵府的正廳。

勒潘領著他進了壹個房間,只見地上鋪著織花地毯,窗前垂著厚重的彩錦窗簾,壁爐上掛了壹幅巨大的油畫,畫中是個體態豐滿的裸身女子。兩個衣著高貴的男子坐在軟墊扶手椅上,輕聲爭論什麽問題。兩個人之間擺了壹張小桌子,上面放了壹壺酒、兩只酒杯,還有壹只碟子摞滿了炒貨、果幹和小糕點。有人進來了,他們卻毫不理會,還在交談,不在乎誰聽見。

這兩個人顯然是兄弟倆,身材魁梧,都是金發金須。皮埃爾認出來了。他們可是法蘭西大名鼎鼎的人物,僅次於國王。

其中壹個男子兩邊臉頰上留著駭人的傷疤,是壹桿長矛刺穿面孔留下的。傳說當時矛頭卡在臉上,他策馬趕回營帳,大夫拔出尖矛的時候,他哼都沒哼壹聲。他就是吉斯公爵弗朗索瓦,綽號叫疤面。再過幾天,他就年滿三十九歲了。

另壹位是他弟弟洛林樞機主教夏爾,兄弟倆同月同日生,相差五歲。他身著和祭司職分相稱的鮮艷紅袍。夏爾十四歲就晉升為蘭斯總主教,如今身兼眾多俸祿豐厚的教職,其身家在法蘭西數壹數二,光是壹年收入就高達三十萬裏弗赫,叫人咋舌。

多年來,皮埃爾常常幻想著見到這對兄弟。論權勢,王室以外,就非二人莫屬。想象中,兩人視他為重要謀士,幾乎同他平起平坐,在政治、財務乃至軍事問題上聽取他的意見。

現在他的願望可以說實現了,可惜是以犯人的身份。

他細聽兩人的對話。只聽夏爾樞機輕聲說:“自從聖康坦戰敗之後,陛下的威望壹直沒能徹底恢復。”

“但我這次加來大捷自然有所助益!”弗朗索瓦公爵駁斥。

夏爾搖頭說:“雖然拿下壹局,但整場仗卻占下風。”

皮埃爾心中恐懼,卻也聽得著迷。法西兩國交戰,是為爭奪意大利半島的那不勒斯王國及其他諸邦的統治權;西班牙有英格蘭支持。法國從英格蘭手中收復加來,但尚未奪取意大利各城邦。這筆買賣不劃算,但這話可沒幾個人敢公開說。兩兄弟對其權勢自信不疑。

勒潘借談話的空當稟告說:“兩位大人,冒名頂替的家夥帶來了。”兩兄弟聞言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