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決然的母子(下)

朱翊鈞已經無所畏懼了,哪怕母子兩人正式撕破臉皮,他也在所不惜。

“母親,且不說您是否可以廢掉兒子,就算您要廢掉兒子,您選擇誰來登上帝位?潞王弟嗎?母親,您老了,如果皇帝不是您的兒子,您覺得您還能繼續在宮中做您的皇太後嗎?還是說您想違背大明祖訓,再一次垂簾聽政?母親,那些混賬連兒子的話都不聽,更何況是您呢?”

朱翊鈞的話叫李太後氣的直發抖。

她知道,朱翊鈞是有恃無恐的,因為他沒有威脅,不說他已經到手的武功,就說唯一一個可以威脅他的皇位的直系血親,已經被他慣壞了,成了一個人人憤恨就差天怒人怨的熊孩子,他要是做了皇帝,免不得又是一個正德皇帝,甚至比正德皇帝更加荒謬,群臣絕對不會答應。

而她若要保證自己的地位,想要安度晚年,就要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如果換了別人的兒子,她還怎麽安然的做這個皇太後?這本身就是一個無解的命題,她在防備著她的兒子,她的兒子也在防備著她。

她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及時的出手阻攔朱翊鈞放縱弟弟,她一開始以為是兄弟情深,直到潞王大婚的時候,她才意識到朱翊鈞的居心不良,朱翊鈞的皇位已經徹底的穩當了。

群臣不敢行廢立之事,即使他們對皇帝有諸多微詞,但是也不敢行廢立之事。

她一個老太太,又如何敢呢?她一個老太太,又敢做什麽呢?

她所依仗的,無非是過去的威望,可是這種威望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耗殆盡,並且很大程度上,這種威望來自於身為皇帝的兒子,而並非是她本人,她沒有治理國家的法統和大義名分,法統和大義名分在她的兒子的手裏,哪怕是現在,除了王錫爵之外,群臣也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她的確拿朱翊鈞無能為力。

但是這並不代表她會放縱朱翊鈞為所欲為,去做他想做的事情,王錫爵說的沒錯,朱翊鈞是要和天下士紳讀書人為敵,他是要和大明的整個統治階層作對,而所依仗的,無非是一員戰將和幾萬軍隊。

朱翊鈞要對付群臣,可是群臣的背後站著天下所有的孔聖人門徒,站著所有的讀書人,而讀書人的背後站著什麽?站著幾乎掌握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和生產資料的士紳地主豪強,還有掌握著天下三分之二的銀子和貨物往來的晉商和江南豪商,皇帝要對付群臣不難,哪怕全部砍頭也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間,但是皇帝砍頭之後會發生什麽?

消息封鎖從來都是很困難的事情,只要一點消息走漏,瞬間就能引發整個大明境內的動蕩和不安,被殺掉了利益代言人的商人們地主們豪強們會怎麽想?那些將會失去特權的讀書人會怎麽想?

大明的統治根基從來不是那些販夫走卒們,說穿了,大字不識一個的他們只是一群隨時給統治集團提供稅收的豬玀而已,愚蠢不堪,容易煽動,稍微激一下就會變得極為瘋狂,稍微引導一下就會成為天下的災難。

大明的統治根基是直接掌握著這些愚蠢的農夫農夫和販夫走卒們的命運的地主豪強豪商,他們才是在地方上維持穩定的主要力量,他們的確是帝國的吸血蟲,吸食著帝國的血液,然而他們卻能保證地方上的安寧,因為地方上不安寧他們一樣受損失,這一點上,帝國和他們的利益是相同的,所以,他們是帝國天然的盟友。

不要以為大明建立強大的政權和軍隊就能掌握天下,太祖和成祖可以這樣說,但是那之後的歷任皇帝誰敢這樣說?地主豪強紮根當地十幾代人,統治根基比大明的統治根基還要深厚,大明亡了他們照樣能做新朝的順民,新朝照樣會和他們分享權力,其中唯一的差別就是他們會上繳多少稅收而已。

讀書人們就真的為國為天下?他們中大部分人所圖的,也不過是舉人以上免除稅收的福利特權而已,天下有多少讀書人成為舉人之後搖身一變成了地主豪強的?他們為的是什麽?不還是為了錢財嗎?

大明走到今日,的確走進了死胡同,但是這樣的死胡同,從古至今無數王朝都走進去過,沒有例外!解決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是變法,一個是推翻舊朝,而古今天下多少變革是成功的?至於推翻舊朝,古今中外哪個國家的皇帝會推翻自己的政權?

朱翊鈞覺得自己的權力受到了侵犯,他要唯我獨尊,他要收回權力,他要用軍隊的強制力殺掉不服從他的人,可是……

我的陛下,你這是在和你的統治根基作殊死搏鬥啊!你就算再惱火再憤恨,他們是你的根基啊,無論他們多麽腐敗,他們也是你的根基啊,你一刀把根基切斷了,你可有準備好新的根基繼續維系你的統治?你把朝臣都殺了,誰來維持朝政正常運轉?誰為你處理政務?誰為你治理天下?你自己嗎?你自己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