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暗潮(一)(第2/3頁)

桌上鋪著一幅雪浪紙,上面已經有了半幅青山。

童貫沒有進去打擾皇帝,他遠遠地站在門外看著,守門的小黃門臉都白了,僵硬著身子低下頭,出氣聲都不敢稍大。

趙煦正拿著筆恣意漫塗,青山綠水迅快如水潑般出現在畫紙上,正是應了潑墨山水的說法,一幅畫一氣呵成,連題字帶蓋印,只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趙煦放下筆,退後兩步,看著桌上墨汁淋漓的畫面,唇角自得地勾了起來,似乎是很滿意的樣子。只是瞥眼間卻看見了門口的童貫,臉上的笑意頓時就沒了。揮手讓人將這幅畫拿走,冷著臉坐了下來。

一位小黃門拿著畫輕手輕腳地從童貫身邊繞出去,仿佛在睡著的貓兒身邊走過的老鼠。

小黃門大餅臉,小眼睛,典型高麗人的相貌。前幾年,窩在耽羅島上的高麗國王要討好中國,實在窮得沒有別的貢物了,便把身邊大臣家的子女抓了一批送到宮中服侍。比起俘虜的夷人,這一批高麗人相貌近於漢人,就更加受到重用。

童貫依然看也不看這高麗小黃門,來到皇帝面前跪下行了禮。

趙煦一言不發,坐看著童貫跪伏於地,恭請聖安。

童貫早就習慣了皇帝的態度。宮中得勢的大貂珰來見皇帝,沒有一次能得到皇帝開金口,即使王中正跪下後都沒一句平身,到最後只能自己爬起來。區別在於,王中正是行禮過後就自己站起來,其他權宦——包括童貫——則是跪著將事情都稟報過後,再拜告退,向後膝行數步才敢起身離開。

說到底,這件事就是當初趙煦賭氣,要讓王中正這位勛臣難堪,王中正一氣之下不奉陪了,便惹得趙煦把氣都撒到其他人身上,直至今日。

童貫一套禮儀早做得熟極而流,問安之後,跪著低頭道,“官家容稟,六月時京師暴雨,福寧殿頂屋瓦多有毀損,當時雨水深重,無法妥善修復,只能草草覆上琉璃瓦,以做遮蓋。至七月又暑氣過甚,不宜動工。如今已入秋,近日來雨水不豐,正是修繕之時。入內內侍省已安排下人手,資材,欲以盡快修繕寢殿。故奉太後之命,請官家近幾日暫幸駕睿思殿,待寢殿整修完畢,再行返駕福寧。”

趙煦默不作聲,童貫也沒有等著皇帝的回復。童貫過來,只是在盡告知的義務,也就是維修福寧殿的事,需要告知住在裏面的趙煦,宮中的其他事,都會盡可能地繞開皇帝去。

一二三四,童貫跪著在心中默默數過一百,他就一彎腰,再拜告辭。在皇帝的沉默中,挪著膝蓋向後蹭了幾步,最後再一拜起身,倒退著出了東小殿。

童貫走回到福寧殿正門口,卻見方才離開的高麗小黃門還拿著畫守在門外,看見童貫出來,忙上去獻寶。

小黃門的知情識趣,讓童貫心中暗暗點頭,說到底,入宮的異族中,還是數高麗人要聰明一點,西域的胡人就蠢笨了許多,而南洋土著,則更是如同猴子一般,怎麽也調教不好。

童貫接過畫,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又從左到右看了一回,對著光,照著影,翻來覆去也沒看出來有什麽暗記,就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畫。

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童貫放棄了,他將畫紙交還給小黃門,“快點拿去裝裱,莫要讓官家等急了。”

小黃門行了禮,急匆匆地就走了,他當然不是為了裝裱而著急,而是為了皇帝裝錢的褡褳。

畫畫,這不是皇帝打發時間的愛好,而是為了掙錢。

說出去沒人會信,但的確就是為了掙錢。

趙煦關注著店外的東京,安靜地輕舒一口氣。

皇宮中,即使最卑微的灑掃宮女和內侍都有五百文的月例,可皇帝完全沒有。

禦廚房中有來自天南海北的各色特產,即使是在冬日,也能準備上最新鮮的蔬菜。從內衣到外袍,皇帝每天都能穿到用最好的布料制作出的最新的衣物。皇帝日常使用的器物,都是將作監下各工坊的精心制作,即使是一盤一盞,拿到外面去都是價值千金。福寧宮中,近年經過一番改造,冬暖夏涼,更加適宜居住。

吃穿用住,都是天下最頂級的享受,皇帝能享受到這些好處,自然是因為錢——僅僅是皇帝一人,每年的開支就在百萬貫之多。而這本賬,每年冬日都會準時在邸報上出現。

就像都堂會將國計收支賬按不同部門和項目分類公開,宮中的開支也會公開出來。不過也只有皇帝的花銷會原原本本地出現在公開的賬目上。

在邸報公開的開銷上,太後每年的支出只有皇帝的三分之一,僅比太妃多上一兩萬貫。

宮外的輿論都是太後克己奉簡,寬厚仁愛。

但實際上,皇帝和太妃沒有任何私房,也沒有任何額外收入,過去皇帝自家掌握的內庫都在都堂的控制下,皇帝母子所有的開支都是出自國庫,一分一厘都被控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