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京師(一)(第2/2頁)

不過這番話出自於在遼國各族都有莫大聲望的韓岡之口,遼國國中各族,對於契丹的信心就更少了一番,浮動起來的人心,更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安定下來的——除非能接連對大宋打出兩三個大捷來,但這比出手鎮壓各族還要難上一點——而作為統治者的契丹一族,對其他族群的態度,也會因此更加強硬,且缺少容忍性。

分化、打擊,這是對付敵人最基本的手段。韓岡勞費唇舌,也就是為了做到這一點。

遼國的南京、西京兩道,主要就是漢人和契丹,當地的土地、工坊,也都是分別掌握在漢人和契丹人手中。

只要讓作為統治者的契丹人懷疑其他族群,更加敵視其他族群,韓岡放出消息的目的就達到了。

等解決掉契丹人之後,再回頭看看,是否要處理遼國剩下的其他族群。

何執中還記得,韓岡前兩日尚在議政會議上說,要一步步來。一邊打擊契丹的支持者,一邊安撫投效者。

怎麽安撫那些已經分離出去百余年的漢人,手段很簡單,就是不要去安撫,而是要先行震懾。把他們頭頂上的統治者徹底擊敗就足夠了。

一味地安撫毫無意義,只有武力之後的安撫,才有效果。既然他們會投靠手段強硬的契丹,那大宋對契丹的屠刀過後,他們會全心全意投效。

“下官明白了。”何執中對韓岡制定的策略心悅誠服,只要執行上沒有問題,遼國國勢日衰指日可待,徹底覆滅遼國的時候已經為時不遠。

韓岡在國子監中參觀了一圈,就要準備回去了。臨走時,他問何執中,“還有什麽沒說的?”

何執中猶豫了半日,最後道,“別無他事,下官會為相公安頓好國子監。就是……呂樞密他,昨日曾要入國子監中搜人。”

韓岡明白何執中的顧慮,“不必多擔心,呂望之的目標你應該清楚,不會針對國子監。如果有問題,及時通報。”

韓岡安撫了何執中兩句,上車離開。

眼前的幾件事,一樁事是所謂的打掃屋庭,也就是大清洗,這件事由呂嘉問負責,到最後再處理一下呂嘉問,化解怨恨就可以了。

歸根到底呂嘉問只是被推出來頂鍋的人。即使他每天都在審訊人犯,擴大搜捕範圍,試圖戴罪立功,但韓岡和章惇始終牢牢控制著實際的執行機關。

開罪人的工作呂嘉問一個人做了,但他想要趁勢擴張權力,章惇和韓岡卻絕不會給他機會。

第二樁是遼事。自從包括邸報和外面的私家報紙上刊發了韓岡的署名文章,徹底解決遼國的思潮,在國中立刻占據了主流,到處都在說一雪百年新仇舊恨,甚至讓人忽視掉了正在進行中的大清洗,一家家宗室、貴戚的哀嚎,未能引動輿論分毫,甚至可以說,京師之中不相幹的士民百姓,根本不關心他們的下場。

但韓岡的精力並沒有放在遼事上太多。

宋遼戰爭現階段只是戰略相持階段,所謂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其實說到底只是煽動而已。要讓天下人知道中國會跟契丹打到底,要讓天下人都覺得契丹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的,就像一棟破房子,踢上一腳就能塌掉了,但實際上,韓岡現在只打算跟契丹拼消耗,收買其國中各部,拆掉契丹人的台。等到契丹根基被毀,剩下的工作才會是順水推舟。

韓岡現在考慮的是官制。

華夏官制,源自禮記,傳說由周公旦設定——也有可能是春秋戰國的某一位書生拍腦袋的結果——這一制度,從頭到尾都是在為“家天下”所服務。

不論時代如何變遷,帝室如何更叠,官制體系的根本沒有發生改變。依然都是建立在天子為核心的統治制度之上。

在韓岡看來,想要根絕皇權對國家的控制,官制革新是必然——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對韓岡來說,通過官制更叠,也能夠更好地掌握住官僚體系。

只有自己親手建立的一套體系,才是最為趁手的。在變動的過程中,升降進黜也更為簡單,更能契合韓岡之意,減少許多因權衡而不得不妥協的人事安排。

而這件事,他還沒有對外公開,甚至只在自己心裏去計劃,準備等到戰爭大局已定的時候,再行發動。

正是戰爭之時,現在韓岡還不打算弄得京師震動,官場動搖。

想要在京師之中守住秘密,基本上就像是用網眼很寬、繩子卻不怎麽結實的漁網捕魚,比網眼小的魚全都穿過了漁網,而穿不過網眼的大魚,卻能夠憑借自己力量掙脫漁網的束縛。

永遠都不會有多數人的秘密,只有屬於一個人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

還要多久才能公布這個秘密?韓岡還不知道,但他知道,這一天已經離得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