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風火披拂覆墳典(三)

“二郎呢?!”

一聲暴喝,上車之後便開始打盹的王玨頓時被驚醒。

睜開惺忪的雙眼,擡起頭來,就看見一個老頭子正在車廂入口處訓斥一名小廝。

“不是讓你跟著二郎的嗎?怎麽一轉眼就把人丟了?!”

老頭火冒三丈,把那小廝呵斥得只抹眼淚。

王玨坐起身,左右望望,車廂中本來裹著毯子睡在床鋪上的官員,現在一個個都醒了,坐起身望著吵鬧聲傳過來的方向。

在車中的十幾人,基本上都是八九品的小官,還有幾個吏員,盡管能坐進官車,卻享受不到單獨的包廂。如果是攜帶家眷還有一絲希望能弄個小間,可惜在列的都是單身上路。

但在這裏,幾乎都是有品級、有俸祿、衣著青綠的官人,豈有一個老蒼頭在他們面前任意呵斥小子的道理。

只是所有人都跟王玨一樣,在一旁冷眼旁觀。

這個老蒼頭敢這麽做,要麽是沒有眼色,要麽就是心中無懼。

能在官宦門第做仆役,不長眼的都待不長。敢當著十幾名官員的面大呼小叫,怕是也沒將他們放在眼裏。

王玨看那老蒼頭和小廝身上的穿著,至少是議政重臣那一級。

“……議政……”

零碎的話聲傳入王玨耳中,車廂中看出這一點的不只是王玨一位。

“二郎!”老蒼頭一聲大叫。

“二郎來了。”小廝也驚喜地叫起來,如釋重負。

王玨探頭看了過去。

出現在車門處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只有十四五的樣子。

他走進車廂,登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人長得白凈高挑,穿著倒是很樸素,衣服上沒有刺繡之類的,身上也沒有什麽裝飾,只在腰間系了一塊玉。

但衣料是棉布,而且應該是貴價的隴西細布,一匹當在八貫以上。王玨曾經咬著牙為渾家買了一次,用掉了他一個月的俸錢。

在這公子進來之後,老蒼頭和小廝也進來了,且在他們身後,還有兩個挎刀的護衛,一高一矮,卻都是一臉精悍。除了那老蒼頭之外,其他三人身後都背了一個造型奇特的大號雙肩背囊,看色澤是牛皮所制,而那小廝手中,還拎了一個方方正正的藤條箱。

老蒼頭跟在那公子後面絮絮叨叨,“出來的時候,老爺和夫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要亂跑。”

……

韓鉦一臉的無奈。

身後的是府中的老都管,也是王旖乳母的丈夫,在府中的身份不同於普通的仆人。他們這些哥兒、姐兒見到了,也得禮數周到。

韓鉦被他看著長大,也來往過江寧,道上路熟,大事小事都能照應。故而出來時,韓鉦就被叮囑,必須聽話,不得亂跑。

老家夥有了金牌在手,韓鉦也只能聽著。

“二郎,方才到底去了哪裏了?”老都管絮絮叨叨了好些句,終於問了韓鉦剛才的去向。

韓鉦找到了自己的床鋪,是上鋪。隔著通道的正對面,是一個圓臉的中年官員。下面的兩張床鋪,幸運地都沒有人。

韓鉦看了那官員一眼,回頭道:“我方才去後面的車廂看了一看。那裏臭氣熏天的,你們也別擠到後面去了,就在這裏休息吧。”

出來得倉促,專列沒有,專屬的車廂沒有,連包廂都沒有,只能跟其他小官擠這種上下兩層鋪位的車廂。

韓鉦覺得自己父親完全是故意的,否則只要一句話,弄一節車廂又有什麽麻煩?現在卻是按照自己的品級,去讓人拿了一張車票,和四張仆人的車票。

除了自己能睡在這裏,跟著自己的四個人,只能去各家仆人混居的車廂裏去。那個車廂,韓鉦也看了。床板釘在板壁上,上下三層,只能勉強坐起身,就這樣,還有很多人只能坐在地上,甚至躺在床底下。

而且最大的問題,是很多官員將販運的貨物讓仆人隨身攜帶,占去了大半車廂。

蘇軾當年就被人首告借用官船販賣私鹽,不管蘇軾有沒有做過這件事,官員借用官船、官車販運貨物的行為一直都是屢禁不止。列車對上車的貨物都要征收印花稅,普通旅客上車都要搜包,以防有人逃稅。但官車不會搜檢,所以官員們的走私行徑依然肆無忌憚。

韓鉦只瞧了一眼,就立刻決定讓跟著自己的仆人都到官車車廂來。也不知裏面帶了什麽貨,仆婢車廂中一股子汗臭和香氣混合的異味,差點就將他給熏昏掉。

要是自己身邊的人也被熏染上這種怪味,韓鉦簡直難以想象自己到泗州後怎麽度日,南下江寧可離不開他們。

韓鉦站在床鋪前,眉頭又皺了起來,其實他的這個床鋪,也不咋樣。要比仆人那邊好一點,但好的也有限。跟家裏、跟別業,都差了不知多遠。從小到大,他還沒有睡過這樣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