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夫人

“自然是要等的。”

張嬤嬤瞧見她說這話的時候,姿態清越,聲量溫潤,恰恰如一場清雨之下臨湖河畔的一尊青石。

非花草,非美玉,非任何世間用來美化女子或者強求女子所作的任何形態。

久遠,堅定,不可動搖。

她自走進這精致而陰冷的老宅子,就不曾因此改變過任何姿態。

來之前是什麽樣的,現在就是什麽樣的。

仿佛她們這樣的刁難只是個笑話。

莫名覺得自己格調低了一等。

張嬤嬤心頭很不舒服,於是嗤道:“那姑娘可得好生等著,雖說你身有惡疾已是天注定的孽事,可畢竟多年不在老夫人跟前盡孝,已是你的大過了。”

芍藥深覺得這話厲害,一是點出惡疾,對於任何人來說,惡疾之詞都能惹來不少嫌惡,傳出去名聲也就沒了,二是不孝。

當然,一個下人對一個小主子這麽說話,也是無盡大的羞辱。

要麽忍得住,活生生咽下了。

要麽爆發,那樣老夫人就有理由教訓她了。

張嬤嬤是這樣盤算的。

就等謝明謹反應,然後……

“有道理。”

明謹如此說,然後問:“要麽我跪著吧?”

張嬤嬤:“???”

邊上其他嬤嬤也吃了一驚,面面相覷,張嬤嬤以為謝明謹在以進為退,卻看到對方真的要跪下了。

張嬤嬤立馬慌了,當即閃開,尖聲道:“姑娘慎重,老奴不敢。”

她閃了,其他個嬤嬤閃得更快,一個個避開,生怕被她跪了正面。

明謹也就做了一個動作,看她們如此,似訝然,無奈道:“嬤嬤們莫慌,為了歸家,我這一路吃了好多祖母差你們送來的補藥,已是精神許多了,不會跪一跪就死在這裏的。”

嬤嬤們不說話,張嬤嬤扯扯嘴角,正要解釋,明謹又恍然,輕叩腕,拿捏著繡帕,低嘆道:“阿,我倒是忘了,世家最重規矩,縱然父親厭憎於我,也遠在都城,可祖母乃我謝家如今老祖,坐鎮我謝家起源之地,理當維持世家風範,規矩不可輕慢,她身邊的嬤嬤們,也自然謹遵她的教導,怎麽會讓我在無尊長在前時無端跪下,除非祖母醒來,覺得我不孝,欲懲戒於我……“

說罷,她擡起眸色,清幽動人,又深邃寡冷。

“我還是站在這裏等幾個時辰吧。”

她把自己算得明明白白,也好像把她們看得透透的,本來她們想以規矩來制衡她,可她直接拿捏出謝家的規矩來反壓,倒讓嬤嬤們投鼠忌器了。

若說規矩,謝家子息若是犯了,充其量被懲罰而已,可她們這些下人若是犯了,那就慘了。

有人可能會說,這不是她自己要跪的嗎?

是,她說要跪的,可事先是她們把人喊來,又以不孝為名要人家盡孝的,她們先說了老夫人在午睡,便是沒表態,沒露面,結果仆人先要正經主子站規矩,對方還身子不好,這要是有個好歹……

嬤嬤們打了一個寒顫。

這還怎麽拿捏對方?

輕重不得。

地位之差——她們始終是奴婢,而對方始終是主子。

張嬤嬤焦灼了,忽而對上謝明謹的眸子,就那清泠泠的,明明帶著適度端雅的笑,卻像一座不見底的深井。

那水有多深,你不栽進去是不會知道的。

氣氛僵持中,房門忽然打開了,一個頭發發白,面如枯槁卻將自己打理得分外幹凈的老嬤嬤走出來,但有些奇怪的是對方穿得很樸素,跟這精致老屋有些不合。

“老夫人醒了,傳謹姑娘進去。”

她的聲音也很沙啞粗噶,並不好聽,但奇怪的是她身份很重,其他嬤嬤顯然聽她的話。

明謹看了這位老嬤嬤一眼,並不陌生,因為對方早年在都城就已經待在她祖母身邊了,依稀聽說是貼身的陪嫁丫鬟。

姓曲,人人喊她曲嬤嬤。

跪是不用了,站也不必,芍藥心裏松口氣,但還記著自己身份,走過跟前的時候,跟那張嬤嬤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而那曲嬤嬤也提出她身份卑微,無顏見老夫人,於是將她留在外面。

“姑娘……”芍藥故意露出擔心之色,明謹拍拍她手背,自己獨自一人進去了。

人一進去,芍藥就被張嬤嬤帶走了,離了明謹那兒,後者照面就來一句:“她倒是頗為信賴你。”

語帶嘲諷。

“我跟著她好多年了呢,也一直沒露過馬腳。”芍藥小心控制臉上得意的神色,讓對方看到了。

張嬤嬤皺眉,輕哼:“那今日之事呢?你怎沒有半點消息傳來,看我們吃了虧,你很開心?”

她的眼神危險,芍藥忙驚恐道:“芍藥不敢,她這個事兒,我真不知道,她也沒說過,只是我也問過她有沒有準備,是否會應對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