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努爾哈赤拿天下(第2/3頁)

他們本能地不喜歡那些馬背上的騎士。這些人來去如風,兇狠嗜血,完全沒有接受過孔老夫子的教誨,是一些未開化的無法把握的野蠻生番。他們最好待在他們的山野草原上,不要來打擾我們寧靜的田園生活。

而騎在馬背上的人們,僅僅有人參、貂皮、珍珠、蜜蠟、馬匹、牛羊還不夠,他們需要銅鐵器具,需要糧食、布帛、茶葉、陶瓷、食鹽和藥品。沒有了這些東西,他們的生活就會變得十分悲慘。貂皮再好,不能一年四季都裹在身上;人參再神,也無法包治百病;沒有鹽,那大塊的肉、魚便沒有滋味;沒有茶,那些高脂肪高蛋白的肉、奶類食品就不好消化,就會得病,就需要藥品醫治。於是,兩種不同生存狀態下的人群,便在貿易與交換之中,結成了相互依存的夥伴關系。

這種脆弱的夥伴關系,其平衡很容易被兩種力量打破:一種力量來自人力之手,另一種則來自自然之手。

來自人力之手的力量,時常以下列兩種情形予以表現:

其一,朝廷,亦即中央政府會以貿易政策上的緊縮甚至斷絕,鉗制這些馬背民族的發展,或懲罰他們某些不敬或不當的舉動。

其二,管理貿易的官員們,時常會表現出過分的貪婪與不適當地濫用權力,譬如不由分說地敲詐勒索、貪贓枉法等等。

在大明朝中晚期,這兩種情形出現的頻率相當高。其合乎邏輯的結果,便是眾多女真部族、蒙古部族的頻繁反抗。

譬如,大明中期成化年間,海西女真就曾經聯合建州女真攻打大明軍隊防區。其原因,在今天看來實在簡單得不成話:“往年受朝廷厚遇,今無故添一官人伴我送行,飲食之如犬彘(zhì),禁止我市買,使男無鏵鏟,女無針剪,因是入寇。”(《明實錄》成化十三年十月己醜)意思是說,過去朝廷對大家很好,大家過得好好的,如今無緣無故派了個官兒來,像對待豬狗一樣對待我們,不許我們進行買賣,使我們的男人沒有了鎬頭鏟子,女人沒有了針線剪刀,於是,便只能打上門來搶。

事實上,大明中晚期的歷史記載中,類似的記錄很難說是偶然出現或是絕無僅有。來自自然之手的力量則表現得十分強烈,其後果也就更加具有災難性。

從氣象科學的角度看,我們腳下這塊土地,遠遠說不上得天獨厚。歷史氣象研究表明,自古以來,我國可能是世界各國中自然災害發生頻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當異乎尋常的風雪、霜凍、寒冷、幹旱、洪水、地震等等發生時,搶劫富裕而常有積蓄的農業地區,就成了馬背上的民族成本較低而收益最高的生存之道,成為他們為生存而戰的自然選擇。

當原本針對大自然而訓練出來的勇猛剽悍,轉而應用到人類身上時,樂天知命的農業區域人民,就成了豺狼虎豹肥美的獵獲物與戰利品。以至於到後來,通過戰爭劫掠財富、女人、奴隸、牛羊,已經成為他們的終身職業。

行為科學與現代心理學研究告訴我們:崇高的信念和不那麽崇高的貪婪都可以使人舍生忘死。倘若人完全看不到希望,則信念或者貪婪都可能失去激動人心的功效。當女真族戰士們拿起硬弓,配上刀劍,跨上駿馬時,那些飄散著裊裊炊煙的城鎮村落,可能就是他們的希望所在。在那裏,只有帶著英雄的業績與財富回來,情人或妻子的懷抱才會格外溫暖、格外多情。於是,崇高和貪婪就這樣從兩個方向走到了一起,融進他們的血液,激蕩著他們強健的心臟。

這種情形並非僅僅是出現在古代匈奴人、突厥人、鮮卑人、契丹人、蒙古人、女真人身上的特例,世界範圍內的遊牧漁獵部族,可能大抵如此。

至此,大明朝晚期的女真人幾乎具備了成為一支兇猛無敵軍隊的所有條件。數十萬女真戰士所缺少的似乎只有強有力的軍事組織了。能完成這個任務的人出現了。歷史資料顯示,一位二十五歲的女真青年,恰到好處地在大明遼東總兵李成梁身邊受到過這種訓練。於是,他有了發揮自己才幹的廣闊天地。

這位女真青年名叫努爾哈赤。

經過三十多年同族兄弟之間的骨肉相殘,努爾哈赤麾下的騎士們已經變成了千錘百煉的戰爭機器。當這部由鐵與血組成的機器以極高的效率啟動與運轉時,常常意味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努爾哈赤真正懂得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的道理。因此,在訓練女真戰士時,其嚴格甚至嚴酷的程度,令數千年前的斯巴達人也無法專美於前。

譬如,史書這樣記載道:“奴酋練兵,始則試人於跳澗,號曰水練,繼則習之以越坑,號曰火練。能者受上賞,不用命者輒殺之。故人莫敢退縮。”(《明實錄》天啟元年正月壬寅)冷兵器時代,通過這樣水深火熱訓練出來的戰士,想必在體能、技能、心理、意志等諸多方面都會令人十分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