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明官場亂鬥之二:張居正搏殺高拱(第4/12頁)

張居正與徐階的做派完全不同。

當時,在內閣中,張居正資歷最淺,不但最後一個進入內閣,在名位上也是排在最後。但唯獨他一個人,完全不來禮賢下士那一套,總是莊重儼然地拿出宰相的派頭,很傲慢地對待朝中那些高級官員們,對任何人都不假以辭色。談論問題時,說話不多,但只要張口,便一定切中要害,極其到位。是故,人們對他“嚴憚之”——特別心存畏懼,超過了對其他所有的宰輔們。這時,張居正的年齡只有四十二歲。

到目前為止,張居正表現得相當清高孤傲,才能卓越,並且有為有守,決不苟且。在他步入帝國官場,嚴嵩勢焰熏天的十五年期間,盡管嚴嵩也器重他,他卻謹守著這道底線,看不到他做過趨炎附勢、苟且下賤的舉動。這應該是徐階特別推重他的重要原因。事實上,這也是我國古代社會中特別為人敬重的品質。

張居正為人行事中的這種孤高冷峭,給人的印象相當深刻。

“仆固疑兄太冷耳”——我真的懷疑仁兄的性情實在太冷了。

張居正“此兄養邃而識精,弟心所師資者,第其性太簡,不奈與人群”——張兄居正學養深邃、識見精湛,我在內心深處是把他當老師看的。只是他性格太傲,不屑與人周旋,很不合群。說這話的人名叫耿定向,是當時很有名的一個官僚型學者。張居正死後,此人以偽善聞名,與李贄二人間相互猛烈抨擊,後來官居禮部尚書。他與張居正的關系,應該屬於那種既是深受倚重的下屬,又是相當親密的同志與戰友。他對張居正的評論,可能與當時絕大多數人的看法是一致的。因此,當張居正將高拱打翻在地、“慨然以天下為己任”時,在整個帝國出現的反響是:“中外想望豐采”——朝野內外的人們普遍地景仰他,對他的豐采心馳神往。

然而,當此時,事情已然埋下了向截然相反的方向轉變的伏筆。其意味深長之處,甚至令四百年以後討論這一情勢的我們,仍然備感心靈上的折磨。

高拱返回朝廷重當大任,是張居正謀劃的結果。當時,徐階離開後,張居正的處境很不舒服,原因是其他幾位內閣成員與張居正的關系並不融洽,有的人甚至很小看他。為此,張居正與一位當年在裕王府邸相友善的宦官聯手,說服隆慶皇帝,召回了高拱。這件事情發生在公元1569年,即隆慶三年冬天。

復出後的高拱,權勢極大,以內閣大學士兼任吏部尚書。不久,更以內閣首輔兼任吏部尚書。我們知道,按照帝國制度,吏部乃六部之首,負責天下官員的考選封授,權責特重。因此,由吏部尚書而晉為內閣大學士者,所在多有。然而,以內閣大學士兼任吏部尚書者,高拱卻是到此時為止的第一個;而以首輔之尊又兼任者,更被視為一代之曠典,是大明帝國歷史上,皇家對臣子從未有過的崇高信任與授權。

由此,高拱與張居正的關系進入了一個真正的蜜月期。這裏面,可能有高拱對張居正感謝的成分在,但更主要的,應該是二人在治國理念上的高度志同道合、惺惺相惜所致。史書記載了高拱極為贊賞張居正的才幹,在形容二人的關系時,使用的說法是,“拱至,益與居正善”,“兩人益相密”。在此期間,兩人配合默契,攜手並肩,在不長的時間內,做了幾件極漂亮的工作,使整個隆慶一朝驟然變得生動起來,局勢粲然可觀。

改善北部、西北部邊疆與蒙古部落間的關系,是此二人的一個大手筆傑作。

大明帝國開國以後,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就是與蒙古各部落之間的關系,一直纏繞了帝國將近兩百年。正統年間發生的“土木堡之變”,帝國皇帝被俘、南宮復辟和於謙被殺等一系列大事件都是由此導致的。兵鋒直薄帝國首都的“庚戌之變”,就是由蒙古部落首領俺達導演的作品。而帝國首輔夏言被殺,也與蒙古部族幹系甚重。到隆慶年間,由俺答率領的剽悍的蒙古族騎兵,已經使帝國在幾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裏,精疲力竭。

另外一個歷史因素也在時間中發酵,造就了一種相當普遍的傳統心理,那就是北宋覆滅之後,力主抗金並戰績輝煌的嶽飛被冤殺,形成了一種由痛切的同情惋惜而反彈的情緒。人們習慣上不願也不敢把責任歸結到皇帝宋高宗身上,於是,秦檜便被指為罪魁禍首,被看成是叛徒和內奸,是標準的奸臣。在一定意義上,這並非沒有道理。以是之故,在大明帝國,每當出現或將要出現戰爭狀態時,人們就會特別容易由此生發出聯想,從而進入到一種普遍的激情裏。這是為什麽天順皇帝復辟後,人們傳說被冤殺的於謙於少保,是嶽飛嶽少保轉世化身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