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西線

村外的海螺號聲聲響起,張忠旗默默裝好行裝,不到兩歲的兒子怯怯的站在一邊,身上的衣服是用大人舊衣的改的,顯得又雜又花。張忠旗過去拿出一塊小小的黑餅子,兒子咧嘴一笑,接過後吧唧吧唧的吃起來。

“多吃點,是你娘留給你的。”張忠旗聲音微微哽咽指了一下正屋桌子上擺放的一個壇子,臉上卻帶著一絲微笑。

張忠旗拿出一個背帶一樣的東西,小孩聽話的過來,讓張忠旗把那東西兜在屁股上,張忠旗轉過身來,兒子過來爬在他背上,張忠旗把帶子從肩上拉過來,又把另外兩條腰間的一起系好,把兒子捆在背上。

從啞巴死了之後,張忠旗沒有安埋,而是按照真夷的習慣火化了(見《建州聞見錄》),因為擔心被人挖去吃了。家中只剩下他們父子兩人,張忠旗不敢將幼子留在家中,連種地都背著到地裏去,兩人相依為命,但也沒有多少天,便接到了出征的命令,依然是自備行糧,他的隸屬是正藍旗的烏真超哈。

張忠旗站起來,走到那桌前摸著裝啞巴骨灰的壇子,片刻後抱起來準備裝進自己的包袱裏面,但木盒子有些大,難以裝進去,張忠旗就抱在手上往大門走去,走過幾步又停下來,轉身又將盒子放在桌子上。

背上的孩子呀呀叫了兩聲,張忠旗用手摸摸盒子,到門口拿起地上丟著的順刀,小心翼翼的將正屋門關上。

……

外邊停了一圈的牛馬車,集合地方已經站了不少人,張忠旗在那裏看到了自己的馬,此時已經屬於一個剛剛升為丁口的十五歲真夷。張忠旗最早的馬已經在竹帛口逃命時丟了,這匹是回大同路上塔克潭搶了分給他的,上次也被牛錄額真搶走的,說是真夷的戰馬不足,張忠旗反正騎馬也無用。

“要是把馬殺了,或許啞巴還沒死。”張忠旗在心中想道,不過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後金的馬匹並不多,兵甲馬匹都是在牛錄中記錄在冊的,不要說殺來吃了,以前就是出征時膘不厚都會被嚴處。

那匹馬比搶走時壯了一些,身上看著有些膘,正在吃著一把幹草,十六歲的真夷站在幾個甲兵身邊,張忠旗見那真夷身上弓和長矛都有,身體也比較強壯,興奮中還是有些不知所措。後金以軍功最重,小時就要用軟弓練習打獵,十五六歲從軍的也有,以前只是少數,這兩年被登州打傷了元氣,這種十五六的丁口已經不少見。

三十多個同在烏真超哈的包衣和擡旗漢人按各自圈子站著,對那些包衣來說出征還好一些,因為此時的烏真超哈有自己的編制,裏面都是漢人,壓迫相對來說輕得多,去年集訓的時候還管了部分糧食,比起牛錄裏面來實在是天堂。

張忠旗看到塔克潭在另外一邊招呼真夷的甲兵,他現在已經是牛錄中的封得撥什庫,漢語叫做領催,平時管著征糧和勞役的事情,戰時也領兵。

“立正!對齊!”

他們這個小隊的隊長大聲吼叫著,一群包衣飛快的列隊,他們去年的訓練十分嚴格,幾乎就是按照登州的步兵操典,在皇太極的督促下,那些登州降兵組成的教官頗為嚴格,這些包衣兵衣衫不整骨瘦如柴,論個體比起旁邊的甲兵差很遠,但一成隊列之後,氣勢卻比甲兵還稍強。

“哇哇!”隊列中突然傳出一個小孩聲音。

“誰的小孩還不走!”那隊長怒氣沖沖的走過來,手中提著帶鞘的腰刀,他經常用這個打人,作為體罰的工具。

“大人,大人,是我的。”張忠旗連忙出列道。

那隊長也是擡旗的包衣,和張忠旗都是一批擡旗的,他一看是張忠旗這個牛錄中的老人,忍住氣道:“張兄弟,咱們這是去打仗,你背著個娃打什麽,快讓他回去了。”

“我……家裏沒人了。”張忠旗低下頭,那隊長呆了一下後搖搖頭,今年牛錄中死的人不少,他們這一隊就少了好幾個人。

張忠旗背上的孩子允著手指頭,好奇的看著周圍的大人。

“怎麽還不走!就差你們這一隊。”車爾格大步走過來,他也是這個牛錄的封得撥什庫,以前負責帶本牛錄的烏真超哈,並且有督陣的職責。不過這次他隨著真夷甲兵行動,督陣的成了塔克潭這個新官。

“車爾格主子,您是知道的,奴才這家裏無人了,奴才要是不帶著他……”

“放屁,咱們大金立國以來就沒聽過帶個娃打仗的。”車爾格怒喝道:“就算老子讓你帶,去了甲喇中被章京大人看到,連老子都得掉腦袋。”

車爾格吼完就伸手來抓背後的小孩,張忠旗伸出雙手擋著,一邊退一邊哀求,周圍的烏真超哈紛紛讓開,表情麻木的看著兩人爭執。

“什麽事?”一個讓張忠旗膽戰心驚的聲音傳來,兩人轉頭間,牛錄額真賴達庫臉色陰沉的走過來,後面跟著塔克潭等白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