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塵土

“嘭”

小院的柴扉猛烈震動著撞在土墻上,抖落滿地的枯枝。

張忠旗的身影匆忙出現在正屋門口,只見牛錄章京正領著幾個白甲兵從大門進來。

“主子安好!”

張忠旗跪下行禮,真夷之間以前不興跪禮,互相見面行抱見禮,但張忠旗自認沒有這個資格,見到主子都是按包衣一樣跪著。

牛錄章京還是那個鑲黃旗來的賴達庫,他看也不看張忠旗,對後面一揮手,管著這幾十戶人的車爾格帶著兩個白甲直接進屋,其中一個是塔克潭,他路過張忠旗的時候稍稍停頓了一下,幾人翻開屋裏的糧櫃,一看裏面是空的,幾人又往裏屋闖去。

張忠旗家裏的糧藏在床下,平日是怕人來偷,今年遼東缺糧更甚去年,村中餓死的包衣已不知有多少,偷盜殺人都時有發生,所以張忠旗睡覺時就把糧食放在床上抱著,手上還要握著刀子,總算過了半年沒有被盜,沒想到卻遇到了明搶的。

張忠旗用膝蓋移動到賴達庫身邊磕頭,“主子,主子,這是幹啥?奴才家裏只有這些許吃食,主子要是拿走了,奴才就沒活路了。”

賴達庫冷冷站著,似乎不屑於跟張忠旗說一個字。

屋裏傳來啞巴的啊啊聲,接著就是車爾格的怒喝,張忠旗趕緊起身跑到屋中,只見車爾格已把糧袋提出來。啞巴死死拖著糧袋,另外一個白甲兵已經準備抽刀。

“啞巴快松手!松手!”張忠旗用身子擋住那個白甲兵的方向,一邊去拉啞巴的手,啞巴雙手抓得十分牢固,擡頭看向張忠旗,臉頰上掛著幾顆淚珠。

“松,松手。”張忠旗輕聲道,啞巴堅定的搖搖頭,眼中夾雜著絕望和哀求。去年的秋糧下來,他們交了旗糧後所余無幾,今年糧價高企,七月時候一石就超過了二十兩,買到手時候還不足斤兩。張忠旗往年搶掠時候私藏的銀兩已經基本用完,現在有登州鎮的拖累,他們也沒有了出去打劫大明的機會,只得每日省吃儉用,希望能拖到九月收春小麥。

“松手吧,不然他們會殺了咱們的,到時娃怎辦。”

啞巴回頭看了一眼,一個骨瘦如柴的赤腳小孩在廂屋門口,扶著門框露出半邊臉看著正屋中的場面,大眼中滿是驚慌,啞巴的手微微一松。

背後“嗆”一聲響,是順刀出鞘的聲音,張忠旗急切之中湊到啞巴耳邊低聲道:“我還藏著銀子,咱們還能買。”

啞巴轉眼看著張忠旗,乘著這一分神,張忠旗猛力扳開啞巴的手,糧袋馬上被車爾格拖走,啞巴嘶聲力竭的大吼著,張忠旗死死攔住,看著幾個人將糧食拿到了院中,放在賴達庫的面前。

賴達庫伸出腳輕輕踢了一腳糧袋,“少了,每人五十斤,他湊不齊就拿他人頭。”

車爾格轉頭對張忠旗道:“你家三口人,交一百五十斤,少一斤殺一個。”

張忠旗放開啞巴,在屋裏連連磕頭,額頭在地上裝得咚咚直響,“奴才只有這些糧了,主子開恩,等秋糧收下來,奴才加倍還。”

“秋糧是秋糧,這次是大汗加收的,人人都得交,不齊的就得砍頭。”

“只有奴才一人是丁口……”

“只要吃糧的都是丁口,這些糧只能給旗丁吃,用來打那登州鎮的。”車爾格說完抽出腰刀,慢慢朝著正屋走去,塔克潭欲言又止,他偷眼看看賴達庫,轉頭對張忠旗連打眼色,示意他不要違背賴達庫。

“張忠旗,你家少了三十斤糧,你選哪個留下?”

“奴才,奴才……”張忠旗兩眼圓瞪,看著車爾格的腳步慢慢靠近,他的呼吸越來越重,身後的啞巴爬過來握著他的手,在地上哇哇的哭著。

張忠旗突然大喊道:“奴才還有銀子,奴才交銀子,求主子饒命!”

車爾格停下腳步獰笑道:“叫你不老實,拿來。”

……

柴垛下的一個小袋子被挖出來,車爾格抖落上面的泥土,把裏面的東西倒在地上,有三件首飾和大概十多兩銀子,都是張忠旗在歷次出征中偷來的,其中三件首飾偷自本牛錄的真夷甲兵,而且造型比較少見,易於辨認,他回遼東後不敢變賣,生怕被那些甲兵認出來。

這個牛錄運氣不太好,在多次征戰中遭受沉重打擊,又在豪格奪取正藍旗控制權的過程中元氣大傷,很多老甲兵已經不在了,但張忠旗還是不敢拿出來,一直藏在最隱秘的柴垛下,連啞巴也不知道,是準備在最艱難的時候用來救命的。

張忠旗跪在地上,絕望的看著最後一筆財富落入主子的手中,被搶走了糧食和這筆財富,他一家三口很難活到九月秋收,而且秋收前後還需要很多體力活,沒有食物又如何能做得下來。

旁邊的塔克潭給張忠旗安慰的點點頭,張忠旗心中又燃起一絲希望,塔克潭或許會接濟他,這個老主子如今已經是個老戰士,也是村裏少有的舊白甲,賴達庫現在也頗為賞識塔克潭,或許能依靠這個老主子把這兩個月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