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掙紮

登州巡撫官署,進出的人都臉色凝重,皮島動亂和孔部兵亂的消息傳來後,人人都已經不看好孫大人的前途,各自懷著不同心思尋找出路,以致最近呂直的官衙都被踏破了門檻。

孫元化頹然坐在二堂中,身邊是老態龍鐘的王徵,最先余大成的急報傳來,孫元化出於自我保護的心態,堅決不承認是登萊兵作亂,一口咬定是其他地方援遼的逃兵借登萊之名鬧事,並給余大成回了一封辯解的信,說明遼兵一向聽從自己的調遣,絕不會幹出如此的事情。

但後面的消息持續傳來,特別是青州府,他們離濟南太遠,擔心山東巡撫不能及時派兵救援,連連向登州求救,他們的報告確定了是孔有德所部作亂。

孫元化確認之後,幾天時間便似乎老了十年,即便他在人前仍然裝出胸有成竹的模樣,但在老友王徵面前,疲態已經表露無遺。

“初陽,能撫則撫,不能撫便剿之,登州有軍數萬,還有那武夫數千人離孔部不遠,孔有德不過三兩千人,不是文登營對手,只要初陽你傳令陳新圍剿,為兄不信那文登武夫敢不聽號令。”王徵的雙眉皺在一起,對孫元化沉聲說著。

孫元化長長嘆口氣,如果光是個孔有德叛亂,他也沒什麽好怕的,難處在於孔有德選的時間太不對,大淩河未解圍,皮島又出了亂子,他可以想見皇帝的憤怒。

九月的時候,陜西流寇越加猖獗,挾裹饑民竟然四處攻打城池,崇禎在內外交逼的情況下,性格開始變得急躁,他對三邊總督楊鶴忍無可忍,直接將楊鶴逮拿下獄問死,加洪承疇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陜西三邊軍務,這位明清之際的爭議人物正式成為大明政壇重要角色。

還好楊鶴有個不錯的兒子,山東參政關內道楊嗣昌,上疏請求代父罪,皇帝對這個政壇新秀頗為賞識,網開一面把楊鶴改為了充軍,楊鶴總算保了一條命。

堂堂三邊總督也不過這個下場,孫元化捅的簍子似乎還不在楊鶴之下,孔有德等人禍亂的是濟南府靠近運河轄地,離北直隸不遠,一向是山東富庶之地,從各地發來的消息看,造成的損失必定十分嚴重,而且還直接影響了朝廷救援大淩河的總體戰略。

孫元化兩眼無神的說道:“良甫所言有理,但仍未可見此事之根本,眼下可慮者,並非孔有德這叛亂,本官眼下已是心灰意冷,這巡撫不當也罷,唯一擔憂牽累了首輔大人,文登那武夫如今該得意了,怕是早成溫黨心腹了。”

王徵此時也多少知道中間的關系,憤憤道:“文登營那武夫當真可惡,若非他當時惡毒陷害,初陽你如何會落到如此境地,若是不催促過甚,孔有德或許也不會作亂。”

孫元化搖搖頭,“陳新此人心機深沉,本官原本便非他對手,只是他手握強兵,又練出大批私軍,今後何去何從卻令人心中警戒。”

王徵呼地站起,大聲對孫元化道:“我立即便上奏疏彈劾於他,請朝廷徹查文登軍餉何來,又到底有多少兵數?”

孫元化拉他坐下,臉色反而變得平和,“良甫不可冒失,你我如今罪責在身,奏疏上去誰看,司禮監絕不會呈交皇上預覽,文登軍餉也是差不得的,唯一可查只余兵數,但你別忘了,文登還有三個衛所,其中原本便有兵額,他推說是衛所軍你能奈他何?皇上反倒要稱贊他把衛所軍也練成強兵。”

王徵皺著眉頭左思右想,頹然嘆口氣,他突然發現自己拿這個軍頭實際並無多少辦法,那種文官對武官的優越感似乎消失了,這讓他產生極大的失落感。半響後王徵嘆氣道:“初陽,既然事不可為,何不辭去官身,與我同去傳播聖教,留此有用之身指引世人歸家之路,這紅塵浮華,終究不過是過眼雲煙。”

孫元化的眼中露出些向往,作為一個天主教徒,他有著自己的信仰,但官場的惡習卻是他不可能避過的,在他看來,精神的修養和世俗相處是可以分開的,便如同佛家出世與入世之間,並非絕對的矛盾。權力能給他入世的滿足,但此時他卻無比向往作一個單純的教士,在大明各地傳播福音,看著那些迷茫的人尋到世間真理,該是一種多麽幸福的事。

這種感覺也只有短短片刻,他眼前又浮現出周延儒、徐光啟、孫承宗等等對他充滿期待的面孔,這些人對他都有提拔、點撥的恩情,如今卻可能被自己所牽連。

他臉色回歸嚴峻,語氣變得冷靜,“就怕是要全身而退也未必能夠,楊鶴五月也曾請辭,皇上便未準許,轉眼間又將楊鶴逮拿,若非楊嗣昌頗得聖心,楊大人怕難逃菜市口一刀,如今孔有德變亂既成,皇上豈容我請辭,己巳之時山西兵潰,巡撫耿如杞和總兵都是斬首,本官與他何其相似。”王徵呆呆聽著,一陣苦澀湧上心頭,他與孫元化既是好友又是教友,他實在不願看到自己的好友落難,而現在的形勢竟然可能連孫元化的命都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