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反擊

崇禎四年六月底,沈陽大政殿中鴉雀無聲,兩側坐滿八旗旗主,以及各旗固山額真和總兵官以上的將領,這些人大多虎背熊腰,光溜溜的頭頂後面掛著金錢鼠尾,臉上只留了上唇的一些胡須,他們臉上很多人都有傷疤,偶爾擡頭之時,目光中總是透露著兇殘,整個大殿中充滿一種令人發冷的野蠻氣息。

上首中間坐著皇太極,左右是莽古爾泰和代善,皇太極臉色陰沉,莽古爾泰的寬臉上帶著一種桀驁不馴的神色,另一側的代善則仍是低頭撥弄他的扳指,一副沉思模樣。

大殿中間跪了一群人,前排的只有三個,這群人衣衫破爛,神色驚慌而憔悴,頭頂長出了短短一截頭發,按建奴的習俗,五至七日要剃一次,顯然他們沒有按時剃頭。

皇太極現在關心的,卻不是他們的頭發,攻擊東江鎮是他決定的,他對於這股牛皮糖一樣的軍鎮一直非常重視,但此次戰鬥的結果卻令他陷入了一種被動的局面。

此次左翼軍幾乎全軍覆沒,正白旗的固山額真喀克篤禮下落不明,從皮島有傳言稱喀克篤禮是被明軍俘虜了,這在後金征戰史上從未有過。這次慘敗在各旗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對皇太極的威望形成嚴重打擊,使得他一直在順利進行的分權面臨阻礙。

皇太極自從己巳之戰後威望大增,去年雖有四城之戰的失敗,但軍力未受重大損失,失敗的責任也全部由阿敏承擔,皇太極得以推行他的改革措施,在他眼中,後金已經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時候。

明國腐朽,後金其實同樣如此,後金各旗的貴族平日與周邊各股勢力走私販賣商貨,隱瞞莊田丁口,逃避勞役和糧稅,戰時私吞戰利品,己巳之戰上繳公中的銀兩僅僅數萬,各旗軍事貴族已經有享樂苗頭,甚至有人從明國走私買來唱南曲的戲子,招朋引友的在家中觀看。

只是他們立國不久,山林中帶出的彪悍還未褪去,所以才能一直壓著明軍打,但是若按這個趨勢一直發展下去,他們遲早鬥志喪盡,淪為與明軍一樣。這些人目光短淺,對於胸懷天下的皇太極來說,自然不可接受,反倒是許多漢官頗具進取精神,不停上疏請求征伐明國,進而爭奪天下,皇太極不斷提高他們待遇,擴大任用範圍,軍事上今年已經設立的烏真超哈,文職方面,他打算增加書房秀才的數量,按他的設想,今年還要改書房為文館,作為一個他直領的單獨機構,在文館中為漢人文官設置官職,條件成熟之後轉為明國一般的官制,以行政權收旗權,作為制衡軍事貴族的又一力量。

但眼下皮島戰敗,他的腳步必須放慢一點,皇太極收回思緒,左右看看莽古爾泰和代善,兩人似乎事不關己一般,都沒有說話的打算。

皇太極心中冷笑,自己轉頭對下面跪著的人問道:“達木合,你正紅旗屬右翼,你當日為何跟左翼軍上了身彌島。”

跪在第一排的達木合就是逃脫的正紅旗甲喇額真,他在地上磕了一個頭才答道:“回大汗話,奴才,奴才當日是奉了楞額禮總兵官之命,帶一個牛錄到左翼軍效力。”

皇太極轉眼看看右側,楞額禮躬身道:“大汗,這是真話,奴才當日覺得沒船就不該強攻,更不該上身彌島強攻,可恨喀克篤禮不聽奴才的話,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奴才便派了達木合助他。”

“那你如何偏偏選了我正紅旗的人馬?”旁邊的代善突然冒出一句,楞額禮一驚,連忙跪下,他當時是隨意選的,根本沒有什麽具體考慮,哪知道就能出這樣的大敗。

“奴,奴才,是,是覺著達木合是甲喇額真,喀克篤禮若是有何輕敵冒進,還能勸勸……”

左側的多爾袞不陰不陽的道:“喀克篤禮十幾歲就開始打仗,需要達木合教他什麽東西。”

楞額禮這才想起正白旗的旗主也在,喀克篤禮就是正白旗的固山額真,這些旗主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他不禁額頭開始冒出冷汗,趴在地上幹脆不再說話,反正他的兵都帶回來了,總不能把自己給斬了,此時各旗旗主都在,他們旗中損失頗重,正是怨氣沒出發的時候,還是不說話的好。

代善卻不肯放過他,繼續一邊低頭撥弄扳指,一邊說道:“你既是管著右翼兵,又明知左翼兵輕敵冒進,為何還要派兵填進去,可是怕明軍的人頭功拿少了。”

楞額禮結結巴巴,答不出來,他當時巴不得喀克篤禮碰個頭破血流,自己好看左翼的笑話,後來知道喀克篤禮全軍覆沒,才知道這禍闖大了,所以他堅持不撤軍,接受零星逃回的殘兵,一是要找些證人,二也是表明自己是盡了力的,誰知這些旗主還是針對自己。

他是皇太極的人,皇太極必須要保他,但皇太極自己是不便出面的,他稍一思考,對著嶽托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