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你為何不當官

“去年以來,他與荷蘭人多有沖突,聽說他想要招安,但朝廷似乎並無多大誠意。他也只得個海寇的命。”

李國助說完仰頭喝了一口,韓斌當然是附和他,口中道:“李公子說的是,就憑他鄭一官也想要當官,差得遠了。”

“二當家此言差矣。”

韓斌一看,又是陳新,這人昨日一番忽悠,慷大家之慨,讓人人分了賞銀,又親自動手安葬了幾名喪生的水手,全船人對他佩服不已,連看他的目光都大為不同,韓斌對當初給他斑鳩銃後悔不已,否則這人怎能因為格殺兇手而地位高漲,同時心中憤怒,自己在船上與這些人相處數年,從未如此得人心,他一個財副,區區二十天,就已經取得和自己一樣的地位。現在自己附和一句,他也要來反對一下,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那陳賬房有何高見,即便是凈海王,朝廷當年招降也是假的,朝廷眼中何時把我等海商放在眼中過。”韓斌故意以賬房稱呼陳新,便是提醒李公子,此人不過一個算賬的。而他提到的凈海王汪直,也是招安後便被胡宗憲毀約殺死。從此海寇往往拼死力戰,給當時的戚繼光和俞大猷增加許多麻煩。這事凡是海商都是知道的。

陳新不慌不忙道:“二當家所說是嘉靖年間,朝廷確實沒有安心招安,但現在是天啟七年。”

韓斌怒道:“天啟也是他朱家天下,又有什麽不同。”

李國助也靜靜看著陳新,看他能說出什麽。

“嘉靖年間,九邊相對穩固,又有戚少保和俞大遒這樣的猛將,自然不屑於招安一個海寇,萬歷四十六年,奴爾哈赤以七大恨起兵以來,大明在遼東節節敗退,此次新奴酋再攻寧錦,威逼神京,西南又有奢安之亂未平,這兩處已讓朝廷應接不暇,你說若此時這位鄭一官再在福建鬧起來,朝廷會如何辦?”

韓斌呆一呆,還沒想好如何回答,陳新已經繼續講道:“若是條件合適,朝廷便會真的招安,此人既能讓李公子這樣的人傑如此看重,定是十分精明之人,手上又有如此強悍的實力,一旦他受招安成為大明官軍,必定勢大難制。”

李國助終於皺起了眉頭,鄭芝龍此人他十分熟悉,一表人才,精通閩南語、荷蘭語、西班牙語、葡萄牙語、日語,受過天主教洗禮,也拜媽祖、佛主,甚至會彈西班牙木吉他,與各方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為人很精明,臉皮也很厚,如果真成為官軍,應該是很能混的。宋聞賢看著陳新,左手扶著美髯,若有所思。

韓斌兀自不服:“官軍又如何,老子殺過的官軍……”

黑炮咳咳兩聲,韓斌才想起宋聞賢這位官方代表還在這裏,雖說是一路的,但背後都是官面的人,面子上總不好看。

宋聞賢眯著眼,當著沒聽到。陳新乘機打壓:“此處都是自己人,二當家說說不妨,若回到大明,卻要慎重一些,不要惹出無謂的煩惱。”

黑炮道:“陳兄弟此話有理,二當家可要把嘴把嚴一點。”

疤子這幾日正看韓斌不順眼,也說道:“原來二當家還殺過官軍,這抓住了可是要殺頭的。”

韓斌氣得滿臉通紅,黑炮和疤子一樣殺過,說起他來倒是義正言辭,又不好發作,李國助看看幾人,笑著給韓斌敬了一杯酒,算是讓韓斌含混過去。

李國助心中其實還在想著剛才陳新的話,自汪直之後,鮮有海寇招安,一是明朝廷對海寇一貫的強硬政策,二是海寇本身對明朝廷的疑慮很重,偶有招安也是互相防備,不能長久,所以他一直也認為沒有這種可能,現在陳新卻指出大明主要威脅是北方的後金,對海寇極可能改為寬松政策,自己遠在倭國的,也不用招安,但一旦鄭芝龍招安,自己再找他算賬便頗為不利。

李國助對陳新拱手說:“陳財副方才的話發人深省,若依陳財副之見,我該當如何對付此僚。還望不吝指點。”

陳新裝著不是太明白的表情,看看宋聞賢,宋聞賢頗解人意,跟陳新解釋:“陳兄或許不太清楚此中曲折,這鄭一官按說是李公子的義弟,以前深得李公子先考的器重,但為人不堪,乘著李公子在倭國處理先考的後事,吞沒了李家外地資產,進而在福建外海稱霸一方。”

李國助恨恨道:“吞沒財物不算,此人擔心我的報復,多次遣人潛回倭國,試圖暗害於我,又在福建攔截我的船只,我與他已是不共戴天。”

陳新知道李國助說的多半是實話,鄭芝龍在天啟五年突然崛起,一年前他也不過是荷蘭船上一名通譯,通過吞沒李旦財物和接收顏思齊勢力後,成為福建外海最強的勢力,當時他不過二十一歲。因為他有個老婆姓嚴,所以有人猜測他是顏思齊的女婿,當然也有惡毒些的,就如疤子剛才說的,顏思齊有龍陽之好,鄭芝龍是靠著男色得到器重。但李旦在笨港的財貨才應當是鄭芝龍最大的收獲,李旦經營數十年,以他東亞最大海商的能力,笨港的資產至少有數百萬銀兩之多,可惜都讓這個陰謀家奪走了。拿了人家東西總是擔心別人來要,這鄭芝龍為了不再擔心,派人來對付自己的義兄,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