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趙無恤

“臣奉韓信將軍之命,與代將王黃戰於薊城之郊,時匈奴胡酋在側,遇秦之堅陣,徘徊而不敢進,遂向北退卻,我軍方能大破代卒而陣斬王黃,奪取薊城。”

一聽李左車提議開春後再進兵代北,黑夫還沒表態,陳勝倒是來勁了,說道:

“如今挾廣陽大勝之勢,又有夏公親臨,正是追剿窮寇,一舉收復代北三郡的好時機,豈能因一點小雨雪,而拖到開春?”

李左車瞥了一眼陳勝:“你身為楚地人,可去過代北?經歷過那兒的霜雪?”

“不曾……但我在恒山兩載。”

“山南的冬天,哪能跟山北比?”

李左車擡起手,露出缺了小拇指的左手道:“嚴冬之時,墮指者十有二三,凍掉耳朵更是常事,冬日行軍,每走一裏路,都會有多人倒斃路旁。”

陳勝辯道:“夏公軍中有毛衣,有皮帽,可阻嚴冬之寒。”

李左車反問:“衣物有,糧食呢?代北本就地廣人稀,如今各地存糧更被匈奴與韓廣以馱畜運走,夏公遣兵卒北上,則難敵數萬匈奴,以十數萬大軍進發,則缺乏委積。再加上恒山、廣陽皆殘破,民食尚且不足,更勿論越過飛狐諸口,供應大軍了,到時候速戰不得,久戰缺食,為之奈何?”

陳勝不屑:“我看是你畏懼匈奴罷?”

李左車瞪著他:“李家人何時怕過匈奴?”

“我大父在匈奴強盛時,尚且以長平新破趙卒弱旅,敗其十萬騎,倒是半年前,我自太原入恒山時,是誰作為敗軍之將,怯而北遁?”

“你!”

陳勝本為趙國恒山尉,李左車是其上司,調恒山兵入太原,要與韓信角逐,豈料陳勝挖了中山王墓犒賞士卒,帶著他們反趙投秦,讓李左車不得不腹背受敵,最後他放棄太原東擊恒山,打得陳勝落花流水,不得不北遁燕地。

這二人的梁子便是那時候結下的。

黑夫看著歷史上沒交際的二人在這打嘴炮,倒是覺得挺有意思,此時制止了他們,緩緩說道:

“我昨日登上恒山,聽說了一個故事……”

“三百年前,晉國上卿趙鞅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其幼子名趙無恤,乃是趙鞅與一狄女所生的庶孽子,貌陋而才幹不顯,在家中地位極低。”

“但有一日,趙鞅北巡領地北部,來到恒山腳下,忽然將三子召集,對他們說,我有寶符藏於恒山上,誰能找到它,便可獲重賞。”

“長子與次子帶著隨從,大張旗鼓入山林搜尋,撩草探穴,卻一無所獲,唯有趙無恤獨自乘馬登山,數日方歸,說他找到了寶符!”

講到這,黑夫看向李左車和陳勝:“汝等一個乃是趙人,又常居恒山、代北,另一個則做了兩年恒山尉,當知道趙無恤找到的寶符,是何物罷?”

這件事,陳勝是聽當地士人提及的,立刻應道:“以恒山臨代,代可取也!這就是寶符!”

黑夫道:“然也,趙鞅以為趙無恤頗有見識,能壯大趙氏,遂將他立為繼嗣之人。”

“於是,我今日登山恒山,也站在當年古人站過的地方,想象我自己,就是趙無恤……”

“而後放目北眺,想瞧瞧,他當年看到了什麽?”

黑夫閉上眼,那場景似乎就在眼前。

“他看到了恒山北麓,撮乎雲谷之間,襟帶桑乾,表裏蒲陰的飛狐口小道,那是胡戎之地與中原諸夏往來的捷徑。”

“他肯定也看到了飛狐口另一端的代地。”

恒山的北面,也是一塊盆地,先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由飽受冷風摧殘的丘陵,嶙峋危巖和綴著殘雪的野地構成的無盡荒蕪。再然後,則是貫穿平原的桑幹河上遊,河流兩旁坐落著些許農田,三百年前,那兒還是代戎的地盤,他們過著半農半牧的生活,城池初建,牛馬成群,就在趙無恤腳下,鏤刻於夕陽中。

“而後趙無恤果用計道飛狐、句注而吞並代國。趙氏得代地之馬匹,兵戎甲於六卿,終為諸侯!”

“三百年過去了,秦始皇帝也登上了恒山,他站在同一個地方遠眺,看到的是與趙無恤時不一樣的風光。”

“飛狐隘口,變成了坦途,南北商旅往來不絕,代北也已漸染華風,城池林立,阡陌相鄰,我看過禦史府的戶籍,那時候,代郡有戶三萬余,口17萬;雁門有戶四萬余,口20余萬,上谷有戶三萬余,口12萬人……”

這是李左車熟悉的景象,也是他從小生活的地方,代北三地地邊胡,常年被寇,故人民矜懻忮,任俠好氣,不事農商。然迫近北夷,秦趙師旅亟往,中國委輸時有奇羨。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晉之時固已患其僄悍,而武靈王開邊,胡服騎射,益厲之,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