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草枯鷹眼疾

十月初,時值初冬,代郡北部的高柳縣一帶,此處景致不同於中原,反倒更似塞北,在山巒之間,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風起雲湧,枯黃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整個世界變成了青銅色。

這地廣人稀的邊邑,此時卻有一支龐大的騎兵正在行進,人馬數萬,皆披獸皮,氈帽,手持角弓,近半騎手裝備了鞍、鐙。大隊人馬踐踏土地,揚起嗆人灰塵,甚至會將沿途遇到的一些鄉邑百姓掠走,充入騎隊身後,那越來越大的奴隸隊伍裏。

是匈奴人的部隊,這本該是燕代之地百姓的天敵,但此刻時刻,不遠處高高聳立的黃土烽燧,明明有代卒在守衛,卻在眼睜睜地看著群狼橫行,卻沒有點燃任何積薪。

這是代王韓廣的命令,說這群匈奴人是“盟友”,是來幫助代地人,抵抗殘暴的秦軍!

“秦人再殘暴,能有胡人兇惡?”這是大多數當地人的看法。

但所有邊塞,都已在韓廣的命令下大門敞開,引狼入室。

一只獵隼高高在上,盤旋於深藍天際,俯瞰匈奴人不斷越過秦長城南下,它繞了一大圈,最終飛回了主人身邊,輕輕停歇在主人手臂上。

高高的山崗上,頭戴金色鷹冠的匈奴大單於冒頓,一手任由獵隼停留,一邊對前來迎接的一位中原冠帶士人道:

“這句俗語,蒯先生聽說過麽?”

站在冒頓面前的,正是原先趙王歇極其信任的客卿蒯徹,如今他已拋棄了滅亡的趙國,投靠了新主人。

他露出了笑,用嫻熟的匈奴話說道:“聽過,翻譯成夏言就是,枯萎的野草,也遮不住尖銳的鷹眼。”

“沒錯。”

冒頓看著獵隼道:“所以我能看清,蒯徹先生遊說我來南方進行的這場狩獵,可不容易,我要面對的,是一頭兇惡的黑犬,它牙尖爪利,一不留神,鷹隼的翅膀,就會為其所折!”

匈奴在過去三年裏,幾乎恢復了過去的強大,已統一漠北的冒頓,乘著東胡崩潰,中原各勢力內戰,先占雲中、又取北假,將單於王庭遷回頭曼城,又掠朔方、上郡數萬口新秦人,算是吃得盆滿缽滿,為匈奴各大人所服。

但他,沒有自大到以為,自己能與銳意一統的黑夫一決高下的程度,哪怕偷學了馬鞍、馬鐙,但比起中原來,匈奴不論在國力、人口還是科技上,依然是劣勢。

蒯徹也不吝承認這點:“黑夫所統轄的秦軍,看上去的確很強大,持戟數十萬,剛滅亡了楚、趙,氣勢正盛,只剩下燕代之地未曾歸附。”

“既如此,我為何要為了韓廣,與黑夫交戰,豈知他會不會像那群楚人一樣,說好結盟一同進攻關中,最後卻自己先撤兵了。”

“當時是項籍自大,而李左車固執,不願與匈奴結盟,如今項籍已死,李左車戰敗邯鄲被囚,沒有人會再反對與匈奴聯合,而韓廣,他已看到那些被秦所破諸侯的下場,更是沒了退路!”

“而對匈奴來說,者也是最後一次,阻止中原一統的機會!”

蒯徹指點著腳下的這片農牧並舉的土地對冒頓道:“大單於可知,此地過去也是屬於草原行國的疆土,然而三百年前,趙國的先祖趙無恤,逾句注,而滅代國以臨胡貉,這才使代地並入中夏。”

“其子孫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趙將李牧時,又在匈奴大破匈奴。”

“當時一個趙國,便已讓匈奴無法南下,但至少能夠自守。而當秦一統燕趙,使黑夫、李信、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匈奴,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更起臨洮至遼東萬馀裏,將秦燕趙三國長城連在一塊。”

“當時大單於為黑夫屬下陳平所讒,不能勝秦,遂北徙,直到近來諸侯畔秦,中國擾亂,方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故由此可知,中國合則必擊匈奴,中國分則匈奴稍得喘息,甚至能反撲南下,占有更多牧地……”

作為縱橫之士,又是燕地人,蒯徹對這一片的地緣形勢是爛熟於心的,他甚至還為冒頓,專門畫了一幅燕代地區的地圖,上面標注了各種山川道路城郭草原。

他當即讓屬下獻上,指點起來:“大單於請看,燕代之地,真乃是草原行國,與中原冠帶之國,必爭的界限啊!”

現如今,隨著東胡和中原諸侯被消滅,東亞大地上,只剩下兩個大政權,匈奴和秦,代表了遊牧民族和農耕文明,通過三個區域瀕臨,分別是朔方上郡、代地、燕地。

這一條線,不但恰好是降水量線,還以山川界限,將兩種文明分隔開來。